7、[番外]我的沈二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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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出租车行业不景气，老赵蹲点到现在也没拉到一个客人。将近年末的M市成了座空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老年人早就盖上棉被睡觉了。他烦躁地抽了一口烟，摇下车窗，吐出的烟雾成了个白骨精，腾云驾雾地飞走。老赵想到病重的老母亲，靠在椅子上的背弯了下去，发白的鬓角挤在一起。
生活就像他手里的半截烟蒂，燃尽大半辈子，痛快的日子很少。供房子还房贷，养孩子养父母，谋生活都耗尽最后一口气了，大马路上贴着“共建幸福家庭”的标语简直就是冷嘲热讽。
他瞥见前面路边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用力吸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出去，脚踩油门，冲上前。后面几辆车往前挪了一下，又落败地停下来，他都能听到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
“先生，去哪啊？”他露出一个亲切热情的微笑，声音响亮高亢，仿佛前一秒的悲哀只是少女的多愁善感。
男子穿着一件米色短大衣，围着一条灰色格子围巾，一身风尘仆仆，弯腰看了一眼老赵，便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赵只穿了件长袖，还不停地往外冒汗。
“客人，您上哪去呢？”
“市一中。”
“您说的是旧一中，还是新的那个？”
前几年政府重点发展教育，把市一中搬到了北阳街那边，校园面积翻了几倍，招生名额也多了，但都不管事，家长挤破头才把孩子送进去。
“旧一中。”
过了一会，老赵才听到回答，一想着今晚接到一单，他心里高兴，回了一句“好咧”，松开刹车，车子平稳地驶出去。
“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啊，过来探亲戚吗？”
老赵往后视镜瞄了一眼，男子修长的身形挤在狭小的后座，却也不压抑，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放在窗边，怡然自得自成一派。他侧身看着窗外，五官深邃，映在玻璃上，外面的景色全都涌进他双眸里。
“比我女儿追的小鲜肉好看多了。”老赵回过头来，在心里嘀咕道。
他见客人无意吹水聊天，就把收音机打开。
“王子服是明看花灯暗看美女，就记住他大表哥告诉他的箴言咒语，说是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白看谁不看谁看谁白看谁不看谁傻蛋，他呀，瞪着大眼睛，看了一个饱，可是还变成傻蛋了，就因为有一位布衣少女，美若天仙一般，那个笑声有如银铃一样......”
“客人到了。”
老赵收了钱，在路边放他下去。一眼瞥见马路对面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女人，顿时生了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宿命感，赶紧到前面路口调头。
顾衡一下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高中班群闹腾得很，平日里话多的那几位开始刷屏斗表情包。
[卖雪茄的小姑娘（蒋英）：欢迎顾少爷回国！]
[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郭焱天）：欢迎顾少爷回国！]
[不帅不要钱（方小华）：欢迎顾少爷回国！]
他立刻收到一条私信。
[林家之光（林溪）：顾衡，牛奶你没有忘吧？]
回国之前他托郭焱天帮他看下房子，这货直接宣告全世界，他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代购小能手，从生活用品到化妆护肤品，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公斤，大包小包，灰头土脸地滚了回来。
顾衡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眼陌生的街道。市一中的牌匾已经拆下来，铁门紧闭，疏远又隔离。门前已不见流动摊贩的身影，文明城市如一双无形的手抹掉混乱和肮脏，一并消失的是烧饼、锅贴、牛肉丸的香味。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先被清掉，换上鼓动人心的标语口号。
这个地方的脱胎换骨在嘲笑着他这个故人，顽梗不化，固执己见，一如当年目中无人的少爷。时代的洪流裹挟前行，却唯独把他给忘了，他走了十万八千里的路，也不过是在原地转圈，画地为牢。
他循着记忆穿过斑马线，马路扩建将原本的公交站牌铲平，四周平坦开阔，空荡如他的心。就在此时，路灯亮起来，昏黄的灯光流泻下来，捂热严寒的冬夜。身后那条狭小幽深的巷子像是洞穴里的野兽，张开嘴，等待着他的猎物。
顾衡揣在口袋里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每一个呼吸都像一把刀子，凌迟他的心。他顺着光线的方向走进去，尘封的记忆像是火山迸发出来，停滞的血液流动起来，风声灌进身体每个毛孔，他又活过来了。
“许老师，你们班沈垣是个大麻烦啊，这成绩实在看不下去。”李华盛拎着一张试卷扔在班主任许蕴之的桌上。
顾衡刚好捧着一堆作业走进来，扫了一眼试卷。
66分。
嗯，好吉利。
“这孩子很讨喜，就是不把心思放学习上。家长是挤破脑袋才把他弄进来，他就是不珍惜......”
“顾衡，你来得刚好，过来帮老师登下期中成绩吧。”李华盛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试卷递给他。
沈垣整张试卷填得满满当当，没有放弃一个空位，写上错误答案还不满意，非得强行凹出一篇匪夷所思的解题思路，卷面上的红叉大而刺眼，可见老师恨不得把叉画人脸上，再来一句“别胡来”。顾衡第一次碰上这种抽风的考生，也能见怪不怪，提起红笔在他名字旁写下“66”。
从办公室出来已是傍晚，夕阳还憋着一口气不肯沉下去，整个操场就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一边是海棠色，一边是秋香色，橄榄的颜色。篮球场已经开了灯，白炽灯上粘着蚊子的尸体，底下是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像是鲜活的心跳。
“沈垣！”
顾衡往球场看过去，沈垣终于摆脱恼人的防守，眉头舒展开来，一得到球，高高跃起，手腕一用力，球离手，顺着抛物线的轨迹，正中篮心。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站在人群中央，摸着后脑勺，笑得像个二百五。
有人往他的心口掷了一颗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还没到心底便散开了。
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当身边人开始讨论女孩子时，他都是心如止水兴趣索然，目光却在同龄男孩身上打转。饶是顾衡再冷静，这个信号就像急救室的灯，冷不丁地就能给他判死刑。他试过牵女孩子的手，偷看女性杂志，甚至去看心理医生，试过但无效，他便接受了。性取向的不同就跟有人习惯右手，有人是左撇子一样。若有人接受不了这点不同，那是心窄见识少，绝不是他离经叛道，不堪可耻。
很多事情没有标准，性取向便是其中之一。
而当他发现自己以别样的眼光去看球场上的少年时，心中立即拉响警报。
有危险。
他决定让自己冷静下来，摘掉眼镜，踱步到冷清的站牌下。心乱如麻的他直至被人带到巷子里才反应过来。
“叫顾衡是吧，胆子挺肥的嘛。我妹妹对你好，你就受着，居然敢让她不开心？”
那人说完，直接把他撞倒在地上，眼镜摔到一边，拳脚不留情面地甩过来。
后背压在墙上，火辣辣的，他一只手护着自己的宝贝俊脸，一只手去摸眼镜。胸口挨了脚板，轻重不一，像是锋利的指甲划破气球，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疼痛感让他清醒过来。
下一秒，那人的声音响起，他又掉进无尽的漩涡里。
那支冰冷的手像是从冬天而来一下子凝固他躁动不安的心。视线一片模糊，但就连风都有了样子。他侧过头，沈垣成了一团光，淡淡的光，挥之不去的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起来，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酿成，他还没意识到，这段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段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顾衡拢紧围巾，原路返回，脚下注铅，每一步都像在跋涉。街上一如既往地冷清，偶有几个低头看手机的青年经过，木讷的脸映在发着白光的屏幕上，眼睛暗淡无光，脚步浮起来，像一只只喝醉酒的猫。
一对模样出众的男女迎面走来，他依然是少年的模样，笑起来露出一对讨喜的小虎牙，说话时会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不好意思时会习惯地摸下自己的后脑勺。顾衡站在风中，数着万般思念的小动作，镜片泛起水汽，模糊了边边角角的人，只剩一小块装着他的人。在擦肩而过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的噩梦竟然还没醒来。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有人偷偷放起烟花，在头顶上炸开来。女子的声音干净清澈：“沈先生你看。”
那是他的沈二垣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番外]我的沈二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