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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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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越来越快,时常是农民们干完农活把成捆的干草运回前就黑的只剩下火把一点微弱的光,北风在窗外呼啸而过,屋内温暖的炉火并不能完全掩盖那偶尔从缝隙中呜咽而来的寒冷。
矮小的阁楼上,陆斯恩背靠床沿跪坐在毛毯上借助着悬挂在墙壁的烛光阅读着,小小的火盆在不远处发光发热,床右前方的窗户被从内部用木板死死的钉住,以防白天有人会不小心看见一闪而过的陆斯恩以及天黑时必然亮起的灯火,同时为了避免他死于中毒,布莱恩和老约翰给他在头顶上开了个天窗保持通风。
防寒的毛毯是布莱恩从领主的城堡拿回来的,据他说这么一大块和床差不多大的毛毯领主那儿顶多拿来垫脚,为了藏在阁楼上不方便享受壁炉的陆斯恩,他特意向领主讨要了一件新的。
说是新的,但是库房故意给他挑了件库存已久没怎么好好避潮的毛毯,另人无奈的是布莱恩无法告状,一是这件是毛色不错的熊皮,比领主多用老鼠皮拼接的要好的多,现在已经一分为二,一铺一盖放在陆斯恩床上;二是那人为了不余人口舌还另甩了条拼接的乱七八糟的毛毯附送,就是陆斯恩坐的这条。
这口气,布莱恩暂时是吞下了。
但是总有一天,他要吐出来让那个羞辱他的家伙百倍千倍的咽回去。
“我告诉过你,不要在烛光下看书,这样对眼睛不好。”布莱恩在楼梯口探出头,果然又抓住这个不听话的小子在夜里看书,他扶着木板爬上去,阁楼在脚下发出脆弱的吱呀声。
听到声响赶紧把书扣在毛毯上的陆斯恩讨好的看着他,“你生我气了吗?”
布莱恩把热好的牛奶塞到他手里,直接在旁边挤着坐了下来,两条长腿自由的伸展着,特意在楼下蹭干净污泥的长靴恰好留在毛毯外。
他翻着白眼,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是、是,我生气了,非常生气,再有下次我发誓再也不会从外面给你带书回来了。”
书本这种传播知识的奢侈品向来只掌握在领主那儿,也只有拥有着无数财富的领主才能拥有这些既不能饱腹又不能蔽体的废纸。布莱恩带回来的自然不是真正的书,而是他花钱让晒书的侍女偷偷用布抄下来,再用针线一片片缝起来,尽量还原成书本样子的替代品。
当然,除了劳务费,布莱恩得自备炭笔和足以让炭笔留下痕迹的布片,以及为了安抚对方做出这种惊险的偷盗之事额外附送的一只母羊,那个女仆家中有一个新生儿,在母亲缺少奶水的情况下,要想在这个凛冬加大存活率,羊奶是必不可少的,这才是对方在被发现就会被打死的危险下受雇的主要原因。
这一切他从来没有跟陆斯恩说过,倒是老约翰看着他每天往阁楼上捣腾一些新玩意时会偶尔眼神复杂,某一天甚至说出'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的话来。
说实话,听完这句话,他和他酒后吐真言的老父亲相对无言了十秒,然后一齐打了个寒颤,最后酒醒的酒醒,起鸡皮疙瘩的抖鸡皮疙瘩。
——太恶心了。
这是父子共同的心声。
并且双方都发誓再也不要有第二次这种事发生,绝不。
唯一对这件事有正面评价的反而是陆斯恩:如果我父亲还活着,我相信他会像你一样。
比起听到老约翰评价时的毛骨悚然,陆斯恩的话反而让已经在领主身边自行领会了唾面自干技能的布莱恩感到一丝羞涩。
由陆斯恩口中的母亲联想他如果还活着可能也不怎么慈爱的父亲,布莱恩倒没反驳,摸了摸他在寒冷的季节也似乎在闪闪发光的金发,轻声道:“我想他会的。”
陆斯恩是他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孩子。
他纯洁、阳光、善良、体贴、懂事、乖巧、聪明,布莱恩所知道的一切象征着美好寓意的词汇都可以尽数施加在他身上。
上一个被这样冠以无数美德的还是领主在河边溺死的小儿子,那是布莱恩第一次见到什么叫不食人间疾苦,那是饥寒交迫的农民们起早贪黑灌溉农田织布贩卖下所榨取的富贵中诞生的小王子。
那时候,在他卑躬屈膝的外表下无可避免的燃烧着一颗嫉妒丑陋的心。
他那么厌恶那个骄纵跋扈、贪得无厌的孩子,厌恶他不懂忧愁的放纵笑声,厌恶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无拘无束,更厌恶他只是幸运的有了一个好的出生就能轻易的得到一切并践踏自己渴望的一切。
因为那个孩子是如此弱小,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任由险恶毒辣的小心思在阴暗的地方挤占着他的心。
直到突然有一天,那个娇小可恨的孩子溺死了,尸体泡在河面上被人拉上来,臃肿丑陋,还散发着一股作呕的臭味,连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领主都不愿靠近去辨认尸体。
不怀好意自请去替领主认领尸体的布莱恩蹲在地上,仔细的辨认着那张已经肿胀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心里升起一丝残酷的怜悯。
连你的父亲都不想再靠近你,就算你曾经拥有我所奢望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你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他面带悲痛的向领主回复,毫不意外的迎来了领主泄愤的一脚,这一脚直中心窝,布莱恩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都没好利索。
但是他不后悔,至少他看清了那个出身高贵却死的和贫民一样卑贱的小王子的下场不是吗?
人活着的时候,或许存在着高低贵贱之分,但是死亡一视同仁。
布莱恩从那时起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活着才有可能,一旦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或许在有些自命不凡的人眼里,他依旧像只臭水沟的老鼠臭不可闻,但是谁在乎?
正因为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力量藏起陆斯恩,让他衣食无忧,让他甚至可以获取知识不是吗?
除了自由,他可以尽己所能给予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他静静地望着陆斯恩,目光轻柔,仿佛望着一个虚幻的美梦,在心底轻声的说:现在,我也有了我的小王子,比你的更高贵更美好,而我——绝不会让他像你的孩子一样,卑贱的死去。
这个美梦胜过金银珠宝、胜过权势名利。
而此刻,这个美梦近在咫尺,也必将永恒。
烧炙火红的炭火发出'啵咧'的声音,布莱恩回过神,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住这里冷吗?天气越来越冷,你一定冻坏了。”
事实上,陆斯恩因为脸被炭火烤的通红,热的全身冒汗才把它移到脚那边,握住布莱恩的手,把被汗濡湿的手心贴在他的手背。
在这双不曾劳作过的白嫩小手下,那只被冻得有些皲裂开的大手满是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口,指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污垢,即使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中也依然清晰可见,然而陆斯恩什么也没说。
他幼小软绵的手轻轻覆盖在布莱恩的手背上,并排而坐让身高差距分外明显的他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我不冷,这里也不冷。”
比绿宝石还要剔透的眼眸闪耀着倒映出布莱恩模样,边思索边说:“我出生的地方四季如春,从未见过冰雪,克拉克说雪很冷,会冻死很多人,但是——”
在这严寒的季节仍如花瓣般粉嫩的唇小小的翘起一个骄傲的弧度,“他错了,我和你还有约翰看到的雪一定是有温度的、也许是温暖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狗屁温度雪花?
布莱恩本该嘲笑他天真无知的发言,与此类似的话语他曾在另一个孩子那儿也听过,曾经无比反感厌恶的言论,此刻却让他由衷的笑了起来。
不痛不痒的弹了下陆斯恩额头,“那要打赌吗?赌雪到底是冷的还是暖的?”
陆斯恩信心十足的举手和他击掌,“啪——”。
“赌了。”
“然后,输了的人学狗叫?”
“。。。”
“怕了?”
“我认为有点过于简单了?学驴叫怎么样?”
布莱恩深吸一口气,陆斯恩兴致勃勃的绿眼睛闪亮异常,他艰难的不让自己笑出声:“你居然还见过驴?”
“当然。”陆斯恩警惕的捂住嘴,“你不会说自己没见过,让我学给你听吧?”
布莱恩微微一笑,“当然不会。同样的,你会说话算话对吧?”
“我起誓。”
陆斯恩派头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