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冷酷的鬼王

8、第八章 父亲

　　晚秋的黄昏太短暂，夕阳一眨眼被残月代替，清水镇被罩上一层浅浅的月光。
　　屋子里很安静，雷子安拉开窗帘，月光便在地面投下了一个人影。林玲醒了，或许是被拉窗帘的声音惊动，一下子从梦境中醒了过来。陌生的地点让她感到短暂的迷茫，脑子清醒后才觉得口渴，起身倒了杯水。雷子安见她起来了，便打开客厅灯。白色的灯光瞬间充斥客厅，刚才的朦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时钟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我去热一下饭菜，吃完饭送你回去。”
　　林玲不作声，算是默认了。原本她跟家里人说的就是晚上回去，因此并不担心时间。只是想到不久后就要跟雷子安分开，心里多少有点不舍。
　　厨房里传来菜的香气，林玲觉得夜晚的静寂带来了强烈的孤独感。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客厅，于是推门进了厨房。雷子安看她进来，也不说话，专注于手中的事。林玲从雷子安身后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背上，觉得自己很累，但并没有困意。
　　“你是第一次吗？”话刚说出口，林玲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还用问吗？且不说林玲不知道的，就是林玲亲眼看到的也不止两三次了吧。
　　“你说呢。”
　　林玲不说话，只是靠着雷子安。
　　饭后雷子安收拾厨房，林玲躺在沙发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觉得不可思议。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初吻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给了对方，还是在对方家里。她总觉得应该更浪漫一些，比如，在雪花飞舞的寒夜，在清水河旁的凉亭里，对方捧着她的脸，昏黄的灯光让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是却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甜蜜的气氛。随后她闭上眼，静静享受初吻所带来的温暖。
　　闭上眼幻想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穿外套，走了。”
　　雷子安从厨房出来，披上外套站在门口等着林玲。林玲赶紧起来，匆匆披上外套过去了。
　　到了这个季节，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并不多，河边的人更少。两人沿着河边的路走，听着河流的声响，林玲刚才的孤独感慢慢被流水带走了。
　　这就是清水镇的夜晚，没有喧嚣。每扇窗户里都是另一个世界，有耀眼的白光，有柔和的黄光，也有黑色的。路灯也不会因为行人少而怠工，尽职尽责地点亮城镇的每个角落。这样的夜给人心以安宁，也让人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
　　“下周五我要去市里面打球，可能要好几天见不了面。不过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的。”
　　“你们晋级了？”
　　市里面最近举行了全市中学生篮球赛，林玲没怎么关注，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嗯，晋级了，所以得到市里去。要记得每天想我。”
　　“那当然。”
　　很快到了林玲家楼下，道别过后，雷子安就回去了。客厅灯亮着，意味着有人在。林玲用钥匙开了门，便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玲假装没看到他，径直往房间走去。
　　“送你回来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林玲突然僵住了。她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不敢回头看爸爸的表情。难怪从进门开始就觉得气氛怪怪的，原来爸爸已经发现了。
　　“是。”
　　林玲保持住镇定，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慌张，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那个男生人品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爸爸换了个频道，“学生时代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坏事。”
　　两人沉默了一阵，林玲看爸爸似乎没有想再说话，心里有话想说，迟疑了很久却说不出口。最终还是往房间走去了。
　　“对了，明天爷爷七十大寿，弟弟他们今天已经过去了，我们明天一早去，吃了午饭你就先回来，还要上晚自习。”
　　“好。”
　　林玲进了房间，背靠着门，忽然觉得没有了力气，慢慢滑到了地上。
　　如今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她想，爸爸发现自己谈恋爱，应该会大发雷霆，两个人大吵一架。哪怕不反对，也应该教育一番，两人也能有机会交流。然而却只是如此的反应，她心里竟然很失望。
　　口袋里传来振动，林玲知道是雷子安给自己发信息了。林玲的手机一直是静音的状态，只有雷子安发信息才会振动。
　　不知为何，林玲觉得自己很委屈。恍惚间她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她好像是个多余的人，对亲人来说，不是贴心小棉袄，而是累赘。
　　23号：到家了吗？
　　木头：到了。
　　23号：到了就好。
　　木头：我是不是很多余啊？
　　23号：怎么了？
　　木头：我觉得没有人爱我，没有人需要我。
　　23号：怎么会呢？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是爱你的。
　　木头：你可能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了。
　　林玲抬头向窗外望去，天上有那么多星星，却没有一颗属于自己。
　　林玲很早就睡了，她觉得很累。但到半夜却忽然醒来睡不着了。她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雷子安，开始期待下一次约会。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去他家。最好是一个雨天，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打游戏，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玩累了，就睡一个午觉。等到睡醒，就做饭吃饭。
　　清水镇雨天很多，林玲能打游戏的时间也不少，但是却总是没有人陪。在学校里不能打游戏，在家里有爸爸，有赵阿姨，有林瑞，但是和他们在一起时，林玲觉得不自在。
　　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终究只是奢望。

　　到老家时已经不早了。家里有很多人，村子里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人来。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林玲便去帮忙。既是为了能帮婶婶嫂嫂们一点忙，也是为了躲避人群。林玲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哪怕是亲戚们也一样。
　　“林玲，好久没回来了。”
　　说话的是大嫂，她正忙着切菜剁肉。大嫂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只比林玲大几岁。在众多亲戚中，也是为数不多跟林玲关系比较好的同辈人。
　　“是啊，总是很忙。”
　　“加油，高中总是比较忙的。”
　　食材准备完毕，后面的事林玲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她从后门出来，在柴房旁边傻坐着。小孩子们太吵闹，她在柴房都能听到林瑞的尖叫声，还有大人们聊天的声音。她正发着呆，手机却振动起来。雷子安给她打了电话，她确定四周没什么人后接了起来。
　　“喂？在哪呢？”
　　“我在老家，我爷爷七十大寿。”
　　“噢，怪不得一早上没回我信息，原来在忙。吃饭了没？”
　　“怎么可能吃了，那么早。”
　　“确实还挺早的。”
　　林玲正聊着，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她下意识挂了电话，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
　　“你在这干嘛呢？”
　　大嫂在林玲身边坐下，抖了抖围裙。林玲有些心虚，心想不会昨天才被爸爸发现今天又要被大嫂发现了吧。
　　“没干嘛……发呆呢。”
　　“你刚刚在打电话？男朋友？”
　　“没有！就普通朋友……”
　　“噢。”大嫂意味深长地笑了，“我懂，我懂，过来人。”
　　林玲害怕她再追问下去，紧张地盯着地面，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学习忙吗？”
　　“还好。”
　　“你爸对你还好吗？”
　　“还可以吧……”
　　“跟我可以说真话。”
　　“真的还好。”
　　“我昨天听婶婶她们聊天，听到了一段话，是三婶说的。”大嫂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沉重，“说什么国家可能要开放二孩了吧，如果有机会想再要一个。”
　　林玲的心好像受到了重创一样，她忍住内心的情感，平静地说：
　　“他们没跟我说过。”
　　“我就知道。”
　　两人沉默了。林玲觉得屋子里那些人的笑声很刺耳，仿佛都是在嘲讽自己一样。她心里难受，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她不觉得这是出乎意料的事，她早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只是寄住在这个家的一个人，这个家任何事情都不管她的事，她是个客人，是个无关的客人。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开饭了，两人起身向屋里走去。看到爸爸那一刻，林玲觉得他好陌生，仿佛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他不会再耐心地跟自己聊天，跟自己玩，给自己买好吃的，逗自己开心了。“爸爸”这个词的意义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值得依靠的对象，而是成了一个遥远的名词。
　　那个人是赵阿姨的丈夫，林瑞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