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冷酷的鬼王

16、第十六章 夜

　　挂了电话，林玲难以入眠。
　　她从来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思考过。
　　她几乎把自己脑海中这几年所有的记忆都过了一遍，越想越糊涂，有的事没头没尾，有的事只能想起几个片段了。
　　有的事情，甚至有好几个版本，她不确定哪个才是真的。
　　她第一次想给人贴上“喜欢”和“讨厌”的标签，却发现没有哪个人是能直接贴的。现实中好像并不那么黑白分明，更多的是灰色。浅灰、深灰、灰白，这些颜色如何贴呢？很显然，“黑白”不足以形容所有的颜色，“喜欢”和“讨厌”也无法形容所有的感情。这些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的事情，这一天她居然想明白了。可是想明白带给她的不是豁然开朗，是更加绝望的悲伤。因为她似乎没法完全相信一个人了，她又开始不安了。
　　有人说，安全感只能自己给自己。林玲把这句话掰开揉碎咽进肚子里，像吞下一大口玻璃渣，从嘴到胃都是疼的。她不想长大，不想懂，想停留在小时候，什么都不用明白，无论一天经历了什么，开心或是难过，这些感情都带不到明天，会融化在黑夜里。可是长大以后，你就不得不背负着昨天的压力前进了。这些压力会一直累积着，累积着，你会越来越累，可是丢不掉。所以你只能变得更强大，去接受它们，才能让自己轻松一点。
　　可是她没有学会如何变得强大。
　　夜晚从她指缝溜走，她没法没完没了地去想。因为她没法留在夜里，她必须准备面对新的一天。
　　同一个夜，睡不着的不只林玲一个人。萌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书包放在地上，校服搭在椅子上。月光透过玻璃照在床边，被窝里的温暖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也是一个害怕明天到来的人。
　　时光无法倒流，她没办法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决定。况且就算回到过去，自己会去改变吗？
　　她想到今天夏桐姐捉摸不定的笑，想到她在大冷天里点了一杯加冰的奶茶，想到冰块在杯子里碰撞。夏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听萌子说了一大堆。萌子也记不太清自己说了什么，似乎胡言乱语扯了一大堆，不知道夏桐听懂了多少。
　　只在最后，奶茶见底冰块都不见的时候，夏桐说：
　　“你以后的任何一天，都不会比今天早。”
　　萌子又翻了一个身。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爸爸回来了，爸爸回家一直很晚，而且经常会和妈妈吵架，今天算是难得的安宁。
　　其实，关于父母，她隐约有猜测。
　　父母忙着他俩之间的战争；班上的同学各有各的路要走；播音部的成员也只是活动有些交集。你看，这个忙乱的世界，其实并没有谁会注意到自己。
　　重山上线了，不知怎的，她想和小白菜倾诉。她们不久前刚互道了晚安，现在小白菜并不在线。萌子很快又下线了，并且看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世界已经睡了。
　　她又点开电台。
　　和平常一样，仍然是那些听众。节目一个星期更新一次，每次也能收到两位数的评论。每一条评论她都会看过去，看得越多，心里会越开心。这些评论中，也有一些是一中的同学。虽然人数不多，但至少让萌子觉得，这件事是有成效的。
　　突然又多出了一条新评论，萌子赶紧点开。是一个熟悉的ID：
　　“辛苦了。”
　　是部长。部长这么晚居然在线，并且评论了。
　　萌子下意识想找部长聊天，可是犹豫了，默默关掉界面。她闭上眼，心想自己应该睡了，必须要睡觉了。明天是周日，但是还得去学校录新的节目。招新的事也还有一点没完成，接着是晚自习，然后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上午，忙完这周的录音后，萌子又忙着给所有面试的同学发短信。不管有没有被录取，都需要发短信通知，还要保证不能发错，这个工作忙得萌子头晕眼花。接着又是未完成的作业，萌子又困又累，可是明天就要检查了，必须今天就做完。
　　好难。
　　萌子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又全是噩梦，醒来时一身冷汗。到了今天，又忙得马不停蹄。接下来又是新的一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休息。
　　“这样睡觉会着凉的。”
　　楚雪雁轻轻敲了敲桌面，可是萌子不想起来。
　　“没事，我趴一下就起来。”
　　“你也够累了，回家睡一会儿吧。我记得你家不远。”
　　“家？”
　　萌子抬起头来，困意消失得差不多了，头还是疼。
　　“不了，就在教室就好。谢谢你。”
　　“那好吧，我也不打扰你了。”楚雪雁说着要走，却又突然折返。
　　“对了，”他挠挠头，“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当然。”
　　萌子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可能在楚雪雁心中，他们还不是朋友吧。
　　楚雪雁点点头，然后闷声出去了。
　　未完成的历史作业还摆在桌上，萌子盯着作业出了神。我喜欢吗？我后悔吗？她问自己，但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她的心没有告诉她不喜欢，也没告诉她后悔。也许在内心深处，她并不觉得这样一个选择对自己会有多大的影响，只不过这几年学的东西略有不同而已。
　　她正考虑着，手机收到了一条夏桐的信息：
　　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人，做什么决定都是经过自己的思考。也许在你意识里，读文科的利大于弊，所以尽管喜欢理科，仍然选择了文科。我所要说的，不是认为你是错的，而是你考虑的有限。你考虑了过去、现在，却看不到更远的将来。尽管我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也不敢说是为你好，逼你去改变。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你都可能会觉得幸运，也可能会后悔。可是如果你是因为别人做的决定，即使觉得幸运，那也不是因为自己得到的幸运；如果后悔，连自作自受都算不上，只能作没用的抱怨。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决定，后果都由自己承担，不过就是自作自受，可是你是为自己而活。
　　萌子动摇了。
　　夏桐曾经说过，虽然她看起来很能干，很聪明，其实很自卑。她不注重自己的感受，太多地去考虑别人的看法，让自己过得很累，不像是为自己而活。
　　你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是却不敢说出自己想要什么。我希望你能明白，喜欢就要去争取。
　　这是信息的最后一句话。
　　萌子坐不住了。或许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站起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其实这个点办公室应该没有人，但门却是虚掩着，班主任竟然在里面批改试卷。萌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她还是敲了门。
　　“请进。”
　　“报告。”
　　班主任抬头看了萌子一眼，又低头改试卷了。
　　萌子恨不得马上跑出去，可是她明白自己不能跑，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萌子鼓起勇气走上前一步：
　　“老师，我做错了一件事。”
　　“你做什么了？”班主任停下笔，一脸疑惑。
　　“有一个选择我做错了……我想，改过来。”萌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双腿都快站不住了，“我应该……选理科的。”
　　空气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班主任示意让萌子在自己对面椅子坐下，似乎又思考了一会儿，说：“韩萌子同学，你能说一下前因后果吗？”
　　“我的生化成绩很差……因此我的父母希望我学文科，认为这样对我更好。而我自己因为懦弱没有坚持自己……可是今天我想明白了，人要为自己做选择，后果由我自己承担……如果不这样的话，永远带着后悔活下去，太难了。”
　　萌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些哽咽。短短的几句话，班主任却思考了很久。萌子很害怕，她怕班主任批评自己，说她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好，要等到现在才说。
　　“韩萌子，你知道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自己选择的，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我们并不是完全自由，很多时候我们做决定要考虑太多因素，不能光凭自己的喜欢。”班主任顿了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所以在可以的情况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喜欢的东西，不要让自己后悔。”
　　萌子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拼命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很聪明，但是还是缺了点勇气和坚定。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让自己变得更好。我问你，你考虑清楚了吗？”
　　“是的，我考虑清楚了。”萌子擦了擦眼角，“所有的结果我都会欣然接受。”
　　“那就好。你回去吧，我联系一下教导主任，晚自习后告诉你消息。”
　　“谢谢老师。”萌子站起来，给班主任鞠了一躬，离开了办公室。
　　已经是三月底，春风也悄悄吹进了清水镇。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人，也会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