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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共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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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阿爹所说,我从隔天开始便不再去上私学了。
本来ㄚ头合该也不去私学和那一大众男生一起学习,我听说富贵或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若要识字,都是她们阿爹聘了西席到家裡去,就只教她们一个或姊妹几个。我们家阿爹倒老实,攒不了甚麽巨富,但他还肯让我抛头露面去上学,已经是黎民百姓裡难得一见的创举了。现在连我也离开,在我们镇上,可就没有半个学堂裡看得见半个女学生了。
那夫子也没有着人来问,学堂想是终于恢復了正常吧?我不去,也好。
从我失学后到我生辰的这段日子裡,每天我是用尽心思想赖在阿爹身边,甚至还异想天开让大冬替我去买菜过。有一次家裡只是缺了块煮汤的老豆腐,我便将钱放在袋子裡让大冬叼着去,「大冬,记得,不是市场开头那家,那家豆腐不新鲜。是卖青菜的李大婶再过去两摊,王叔那儿,你知道的!王叔见你袋裡的钱就知道要给你多少豆腐了,你回来的时候仔细别把豆腐给碰坏了,啊?去吧!」我一拍大冬的屁股,大冬就垂着尾巴走了,好像在跟我抱怨为甚麽他一条老狗了不能在家睡觉还得帮我跑腿。「早去早回啊,晚上有鸡腿呢,上次特别留给你的。」一听这话,大冬的步伐似乎轻快了点,尾巴也慢慢翘了起来。狗果然还是用食物贿赂最好!
可那天等到用餐时间都过了,却没有把大冬等回来。只好委屈阿爹跟阿萧先别喝汤了,我胡乱趴了两口饭就急急忙忙往去市场的路上找找大冬究竟哪儿去了。冬日天黑得早,没有摊子的路上仍有几间酒楼花楼用他们簷底挂着的红灯笼给这夜路多少添点光。要不是还有店小二的吆喝跟魅惑那些有钱男人的莺声燕语,那红衬出来另一侧街上的黑,真叫人打脚凉到头顶,心裡慌慌的。
「大冬--大冬!」我拐进另一条巷,眼前是愈发黑了,「大冬你在哪!吠一声应我呀!」
「嘿!」突然有人一爪子拍在我后肩上惊得我一跳,阿爹常说天黑后要是有人搭我可千万别回头,魂会被鬼带走的。我瑟瑟发抖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却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喂,若小冬,干嘛不搭理我?我等妳很久啦!」这次说的话多了,倒总算让我认出声音的主人,不就是郭大娘他儿子郭有福吗?我既紧张又鬆口气地喘了几下才慢慢回头,果然是郭有福双手叉着腰站在我身后,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女的就是麻烦,叫一声回头也要磨磨蹭蹭的。」
我露出一个难为情又尴尬的笑,「郭大哥--天这麽黑,我刚刚还以为是甚麽不该出现的东西--」「呸,要死了,」郭有福啐了一口,「活该妳这蹄子把狗走丢了,脑筋这麽不堪用。」
我直接忽略了郭有福辱我是蹄子的事情,只听到他说我把狗给走丢了。他怎麽知道我走丢了狗?是因为我一路上一直喊大冬麽?「郭大哥,你......见到过我家大冬麽?」我犹犹豫豫地问,生怕失望了。
「要不我站在这裡等妳做啥?等妳买我家的鱼?大冬给我阿娘捡走了,现在在我家好吃好喝待着呢!」郭有福一脸不屑,我却笑颜逐开。
「大冬在你家?真的麽?怎--怎麽会被郭大娘捡走了,快,快带我去找大冬吧!」我扯着郭有福的袖子颠三倒四求着。也莫怪我这麽慌张,从小除了我阿爹,家裡就这一条黄狗给我们父女俩作伴了,大冬跟我,那真真是情同手足啊。
「问我阿娘吧,懒得跟妳解释。我还要捞两手,妳自己过去。」郭有福笑容诡异地掐了掐他手中有些凹凸的小袋,隐约听得见是银两相互碰挤的声音。郭有福这几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乡里皆知;看着他吹口哨逍遥而去的蠢样,我只替郭大娘可惜,养出这麽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来。都十九了,既不开源也不节流,成天就知道拿他阿娘卖鱼的钱去跟人吆喝色子点数的大小,也不知羞。
走到郭大娘家我抬手叩了叩门板,就听见熟悉的吠叫,是大冬的声音。「来啦!哎,大冬,你乖乖地别叫,啊?」我听到后面传来郭大娘安抚大冬的声音,就见门板敞开,「小冬!」「郭大娘!」我急急向前一步握住大娘的手,「大冬给您添麻烦了!」「不会不会,」郭大娘摇头,「妳先进来,大娘我有事同妳说。」既如此,我也不客气了,跟着大娘脚步就进了郭家的门,待在前院的大冬早在一边等着蹭我的腿。
「小冬啊,我知道大冬聪明,但以后妳可千万别再让牠自己来市场了。」我刚在凳子上坐下,就听郭大娘语气沉重,「今天大冬差点没命啦!不知哪来的狗贩子,竟想把大冬抓去做香肉哪!」
我两眼大睁不可置信,「官府不是前两年就不许人干这种没天良的买卖了麽?」我抚着胸口,心有馀悸地瞥了眼没进前厅只巴巴搭在门槛上看我们的大冬。这当儿牠还欢快笑着呢,天真得甚麽都不明白。
「哎,妳不知道,赔钱生意没人做,杀头生意要是有赚头啊,那就永远都不愁没人起歹心哪!」郭大娘啧舌,「冬天到了要进补,香肉生意可是一直都有人念着;前两年那是官府抓的严,现在风头过了,喏,敢造次的人还少麽?再说吧,吃狗肉这事儿是自古就有的,可不是甚麽人都乐意被这样拘着呢。」郭大娘亲暱地拍拍我的手背,所以啊,以后若要让大冬出门,妳可得亲自看着!哎唷!妳都不知道今天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大冬从那鬼门关前给扯回来,也不知道牛头马面带不带狗去地府的。」
听到这话我一个激灵,刚刚在外边漆黑的那种诡异阴森一下子又如藤蔓一般攀上我的背,冰冰的,凉凉的。「知道了,真的很谢谢大娘。我站起身来认认真真给郭大娘福了福身子,给大娘伸手一压又坐下了,「丫头太多虚礼,老娘我又不是那皇宫中的老祖宗,受不得、受不得。」这才刚被压着坐下呢,郭大娘自己倒像想起甚麽般起了身,「妳的袋子在我这儿,豆腐不能久放,我怕浪费就先煮了去;回头大娘再补妳一份新鲜的,今天就先这样如何?」
大娘将空袋子塞到我手中,我忙摇头,「别啊大娘!大冬的救命之恩都没报,怎敢再跟妳讨豆腐?何况大娘平时孝敬我阿爹的鱼也够多的了!」郭大娘听我客气就毫不留情地弹我一个爆栗,「还说孝敬?!哪次不是妳或大冬拿着钱巴巴地来结了,根本没孝敬到老爷子半分哪!」我抚着额上吃痛憨憨傻笑,「大娘对我们家真的已经很好了。」
后来,当我带着大冬回到家中,已是亥时三刻了。只见阿爹着急地来回踱步,阿萧就在一旁伺候......也对,阿萧是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路;这麽晚他也不好带着年事已高的阿爹出来寻我。刚刚晚饭时我走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说清楚我是出来找狗的,莫怪阿爹心急火燎了。
「冬儿,妳一个女孩子家大晚上的还上街乱窜,就不怕被人拐去麽?!」阿爹见我回来,顺手拿起一旁的细铁杆就揍了我几下;阿爹虽老,作为铁匠还是孔武有力的,我被打得唉唉痛叫,东躲西躲的。
「大冬没回来嘛!」我痛得喷出眼泪,想尽办法把身子缩小,阿爹的铁杆可不是甚麽好消受的玩意儿,「阿爹,今天大冬差点被人抓去煮香肉吃了!」
阿爹听我这样讲,气不但没消,还更火大了,「就会担心大冬被抓去煮香肉,怎麽不担心担心妳自己会被拐去卖身?街上青天白日时人多也就算了,到了晚上花楼青楼生意是正好的时候!妳个小姑娘,唉!怎麽这麽不会想!」阿爹恨恨地扔了铁杆在地上,闷击出一声无奈。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见阿爹不再打我,那还不上赶着去跪地求阿爹消气?年纪大的人哪经得起这样动怒,我跪在地上抱着阿爹的腿又哭又喊又发誓自己以后绝不在晚上的时候乱跑,阿爹的情绪才慢慢缓下来,也愿意让阿萧扶着他去凳子上坐下。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阿爹摆着手,抬头看眼前瘦高的阿萧,「你也瞧见了,我家闺女这样看前不顾后的,就让她自己一个跟着你回幽龙寨,我实在是不放心哪。」
阿萧一听,急忙蹲下挨在阿爹身前,喊道:「可是老爷子,把冬妹妹带回幽龙寨是师父的意思啊!您--」阿爹知道阿萧要讲甚麽,抬手摆了摆示意他先噤声,「我知道。我是说,咱僱辆马车吧,我跟着你们去一趟。算起来,也多年不见故人了啊。」
阿萧听阿爹并不是要把我扣在家裡,顿时鬆一口气,笑道:「老爷子差点没把晚辈吓死。师父的命令要是没做到,晚辈回去可有得受。」他站起身来,到桌上去给阿爹捧了杯清茶,「老爷子肯去是最好的,师父他老人家也很惦念您,出发前一直提醒晚辈劝您跟我们一同回寨子去呢。只是见铁铺忙活,老爷子年纪又大了,怕这一路上把您给颠簸了,晚辈才没有提。」
阿爹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但见我们这一站一跪的也是很折腾,就让我们都各自去休息。「冬儿,」在我将阿爹扶回房要离开前他叫住我,「怎麽了阿爹?」「......拿着万花膏自己去抹抹吧。」
可阿爹不知道,此刻痛的不是我身上被铁杆打出来的瘀伤,而是那铁杆往后怕是要少往我身上招呼了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