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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铸剑师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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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一年一度祭祀干将跟莫邪的日子。不过我猜放眼四国境内,大概也只有咱们家阿爹会这麽拜;我甚至不知道这日子究竟是怎麽订下来的,可阿爹说他也不晓得。
我阿爹可是当今世上最负盛名的铸剑师若麟,打我记事起就听上门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老爷子,虽然阿爹对外总自谦是一名不中用的铁匠。正因为阿爹大半辈子都在铸剑,崇拜咱们铸剑一行的老前辈干将也是自然。只是,阿爹从不教我关于铸剑的任何一点支微末节;他总说女孩子宜室宜家就好,偏偏五岁上又赶我去村裡陈秀才开办的学堂读书,我可从来没见过上私学的女子。总之,干将跟莫邪对于根本不懂得如何铸剑的我,意义便不在于他们铸剑何等精良,而是他们夫妇感情多麽可歌可泣。那可是我打四岁起最爱听的,阿爹也最爱讲的故事呢,常常閒来无事就赖着他给我再讲一遍。
「冬儿。」我见阿爹还没拜完想先偷溜走,阿爹却连身子都不转过来就叫住我,「妳也来叩头,都快十二了还这麽顽皮。」
「噢。」我吐吐舌头一蹦一跳过去,阿爹便让出了地上的蒲团让我跪下。这拜嘛,既不是拜人像,也不是拜剑图,而是朝有水有天的方向拜三拜,总觉虚无缥缈得很。其实我是从十岁开始才跟着阿爹拜的,虽然觉得好像都只是在做做样子就是了。
「好啦,」阿爹拉着我站起,「去帮阿爹开门。」他拾起地上的蒲团慢慢走在后头,我便一熘烟冲回家,果见家门前排着一列长长十几个人的队伍,看来大都是来让阿爹保养兵器的。
「大叔,拜託让让。」我看有个彪形大汉直贴在我家木门前不由得发噱,门没开就是没开,贴那麽近也没用呀。难不成以为他跟鬼一样能穿牆呀,即便穿了家裡也没人帮他打铁!
「丫头,妳是谁。」那大汉我瞧着面生,想必他也是。我见他仍贴在门上不肯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耸耸肩,「我总不会是来插队的吧?」大汉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摆手道:「小孩子别来添乱,滚远些,大爷我今天可是卯正时分就站在这儿了。要是出了甚麽差错让别人抢了先,妳可仔细着。」说着还扬起手上大斧作势要赶我,却被后面的人给拦了下来。
「你这有眼无珠的老粗,」大汉后边冒出个声音,「小丫头可是若老爷子的掌上明珠,疼得很。到时候是谁该仔细,哼,还不晓得呢。」
我双手叉在胸前见大汉脸色变了又变,忍不住想捉弄他一番,「是呀,你现在知道了。刚刚还想拿斧子打我呢吧?!信不信我跟阿爹说别接你的生意?」
气氛正僵着,阿爹就从后面慢慢赶上来。老爷子也不是喊假的,他都年近耳顺了。「冬儿,门怎麽还没开?」阿爹问我,我肩一垮就抱怨:「这叔贴着咱家大门,我都摸不到锁呢,怎麽开呀。」
大汉见后头的人所言不假,杵在那儿动也不动,显然是呆了。他大概是真的很想让阿爹给他瞧瞧兵器吧,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竟这麽早就站在这儿等了。只是刚刚既捉弄过,现在也不好继续让人家一直下不来台,只好无奈说一句:「行了,让让,我不开门你站到天荒地老也进不去!」大汉这才如梦初醒地退了两步,还挤到后面的人啐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粗话。
我开了大锁,就扶阿爹先进去,后头的人便跟着进来,「我们照旧呀!」我边走边朝后喊一声,「院子裡有板凳先等着,别毛毛躁躁就往咱家裡闯,还劳烦旧雨给新知们说说规矩。」
呵,这是我阿爹远近驰名的铁舖,他便是这舖子裡的大王;不管谁来都得乖乖听话,按我阿爹不疾不徐的性子办事,一个一个解决他们的需求。这些客人来自四面八方,至近有我们洛国本地人,至远也有从咸国慕名而来的。因为阿爹一向来者不拒,又技艺精纯,据说跟各门各派都有相当良好的关係。而江湖上多年来也渐渐形成不许独佔我阿爹的规矩,毕竟有好大家分,但凡谁敢动了这念头,其他人往往都是诛之而后快的;何况,我阿爹自有他的风骨,铸剑诚然是他的使命,可独独为谁效力的这档子事,他是杀了头也不肯干的。
阿爹开始工作后便没我甚麽事了,只是今天不用上学堂,我得买菜去。「大冬!」我唤一声家裡忠心的大黄狗,「大冬走,跟我上街去!给你买肉吃!」「嗷──」大冬慢吞吞蹭过来让我摸摸牠的头,「走吧大冬!」牠懒懒地甩了两下尾巴。
带着大冬到街上,见早市的摊贩已经摆得差不多了,现下正好逛呢。我大摇大摆地东看看西看看,时不时会有人向我亲亲热热地打声招呼,「小冬啊,真懂事,又来买菜?」我回头,发现是鱼摊的郭大娘叫我,便凑上去,「哎,郭大娘,早啊。」
「今天不用上学堂?」郭大娘笑吟吟问我,手裡杀鱼动作倒是很利索,刀子根本不用停下的。我想着家裡也好久没吃鱼了,便在郭大娘的摊子上挑了起来。
「唉唷,别看了别看了,」郭大娘处理好她手上的那尾,抬头见我还没决定好要买哪一份,就将各种鱼都包了点,「妳家阿爹给我打的鱼刀可是帮了大忙,这个就当大娘孝敬妳阿爹的,拿回去吧,啊?给老人家多补补,知道吗?」
我被猝不及防塞了一大包鱼在怀裡,愕然抬头,「大、大娘,这样不好,妳太客气──」「哎,不带回去是嫌我家的鱼不新鲜麽?」大娘板起脸来,我为难看着怀裡那包鱼,「这样以后我都不好意思来了……」
「妮子,说甚麽傻话!」大娘推了推我的额头,感觉鱼腥跟血味更浓了点,有点冲鼻,「妳要真不好意思,过两年我託人去妳家说媒妳可不许赖,做我家媳妇吃我家的鱼是再好意思不过的,啊?」我一听郭大娘又要把我跟她那儿子凑做堆,想都不想就逃跑了。啧,下次叫大冬自己叼着钱袋来付算了!
不过阿爹的好人缘可不只鱼贩这一摊。如此到街上绕一圈,我荷包还没轻多少呢,菜篮都已经满得爆出来了,甚至连大冬嘴裡都叼着袋不太重的肉。唉,难为牠一条老狗,闻得到却不能吃,回去还是给牠加餐吧。
等拖着沉重的菜篮像大笨龟一样爬回家裡,已经接近晌午。我靠在家门的框上歇口气,看院裡的人似乎少了些。阿爹接待人从不超过午时的,午后可都是他独自工作的时间,所以一天裡也接不了多少客人,甚至铁舖每开门五天还要关两天呢。可儘管如此,来求阿爹的人犹然是那麽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歇得够了便想进门准备做饭,可背刚要离开门框,就感觉后面怪怪的。回头一看,发现是木材断裂,岔出的尖细勾住我的衣裳,又花了点时间才将衣料取下,可也有些破了。我轻轻抚着断裂处,想着阿爹的生意虽然源源不绝,但自打有记忆以来,家裡好像一直都是这麽破破败败的,也没再修葺过。不过,能跟阿爹两个人这样相依为命安安静静过日子,我还是很满足的,屋子甚麽,能遮风避雨就很好。
「阿爹,可以吃饭了。」半个时辰后我从厨房走出,挑起帘子一看,院裡已经都没人了,阿爹眼前的这便是今日最后一个客人。没多久那人也走了,阿爹便起身去淨了手,我们父女俩一同用饭。我添了一大碗饭给阿爹,他倒是看着桌上的红烧草鱼,「今天鱼价多少?」阿爹问,「不知道呀,郭大娘说要孝敬您老人家的,硬塞给我了。」我坐下来一脸无辜,阿爹摇摇头,「明天去把钱给人家结了。」「噢。」我点点头,开始扒饭。
阿爹静静吃着,我倒一直往他碟裡添菜,直到他挡了我停不下来的手为止。「冬儿,」阿爹开口,「妳下个月廿六就十二岁了。」
既然阿爹不让我给他加菜了我就埋头大嚼,听他这样说我接话,「是啊阿爹,您说我是十一月廿六生的,还说因为那年冬天不冷才给我取名叫小冬呢,嘻!」说着又夹了块豆腐进嘴裡,我素来就爱吃些软软的东西。
「阿爹,想等妳过了生辰之后,送妳去学武。」阿爹放下碗筷,显然是吃不下了,「去幽龙寨。」
「幽……龙……寨……?」我停下筷子转了转眼珠,「那是哪儿?」
「幽龙寨在以前的幽国境内,可幽国复灭之后,那裡现在算咸国的地。」阿爹夹了块鱼给我,我不假思索地吃了。
「那是不是很远啊……可是阿爹怎麽办?我想留下来照顾阿爹……」我也放下筷子,有点担心阿爹为甚麽突然要让我去习武。
「冬儿,妳也知道,阿爹不会武艺。」阿爹往我碗裡添了勺汤,「阿爹希望妳能学会怎麽保护自己。来,喝吧。」
我捧起碗欲饮,可终是又轻轻放下,反问阿爹一句:「那为甚麽非要去那个甚麽幽龙寨?咱洛国裡没有好的门派吗?」
「幽龙寨的寨主是阿爹多年的老朋友了,」阿爹见我不喝也不强迫,「妳去那儿,阿爹很放心。何况妳不总说学堂裡没有女孩儿跟妳作伴?幽龙寨裡面是有女弟子的。」
我垂头不语,既不想离开阿爹又不想违拗阿爹的心意。阿爹见我低落便拍了拍我后脑勺,「阿爹知道咱冬儿孝顺,阿爹会好好照顾自己等冬儿学成回来的。等下个月生辰过了,阿爹便陪妳到幽龙寨走一趟,顺便会会老朋友。」
我见阿爹心意已决,也只好点点头,偷偷抬手用袖子抹了不捨与徬徨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