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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云城冰湖二十里外,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将整个古城与外界隔断。山这边为富饶民居,衣食住行可自给自足,偶有所需,便有专门的商者跨山外购。

      山那边是四道长城,城墙为土夯石加铁水层层夯筑,夯层紧实,外加烧制红砖内收侧脚,上盖铁壁铸就,横跨了绵延山脊用以抵抗外敌。

      冬日,守城的两万将士面抵寒城长墙,迎着西北冷风,铁颜无痕恍若死侍,心底却隐隐期待着这支回山队伍。回山一日,带的不仅是云城近一年的稀罕事稀罕物,更多是亲朋们的牵挂。

      ……今年春日,挚友成亲,高朋满座门庭若市。夏日,亲弟离开云城,远赴金都谋功名,如今也失了消息。秋日,姑母家孩子溺水身亡,全家素缟痛哭三天三夜。

      李子谈的目光落在城墙外的茫茫白雾中,不过接替爷爷守城一年,时间竟也慢成了这样……

      .

      回山队伍继续,东南市街口恢复成原本热闹的样子。

      南市街道铺以青石板块,沿湖一遭沾了点水,冻出片片晶莹剔透的薄冰,靠里是各个二三层小楼,一楼为商铺二楼多住家,商铺外沿以石灰筑墙深红暗漆,绵延数里。队伍走远后,南市慢慢熙攘起来。

      齐攸宁拉着二牛站在东南市交接口边沿处,微微抬眼看了看较为空荡的东市,道路更宽,高楼伫立。路尽头被一个四层酒阁挡住,看不大清。其余小楼二层屋檐清一色挂着朱红灯笼,夜晚将至,红灯点燃,绵延一线定是动人。

      队伍头部是茫茫冰湖,没个尽头,也不知这群人是去哪儿。尾部的几个中年女子经过他,瞧他鼻青眼肿,好心扔了瓶药膏。

      齐攸宁笑着接过。药膏味道偏重,带了点檀香味,他在胳膊青紫处抹了点,顿感清凉舒适,实属良药。

      待他抹好药膏,整理自己身上破烂青袄时,二牛的神志总算恢复点,说的话吭吭巴巴。他指了指远行队伍,又遥遥指了指南市,显然被骑牛拦城主和买药遇大蟒同时惊到了。

      二牛一张脸喜恐轮换,没有固定的表情来描述内心的澎湃情感,料想前者多半是喜,后者大多为怕。

      老牛继续在那期期艾艾望着黑马远去的身影,齐攸宁拉不动它,百无聊赖的坐在冬柳下晒太阳。正见宽敞东市尽头走来一高个女子。

      女子身穿藏青薄袄,腰上一条朱红带子,左侧挂着一连串银质万箭鱼钩,右侧一件伸缩宝袋渔网,手执玄黑皮鞭,风驰电掣走来。

      二牛那张喜恐变换的脸在瞧见女子后,也只留下害怕了。

      正是衡娘。

      三日前,白及从龙虎山上慌张下来,闭门不出,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衡娘料想他当是惹祸了,却没敢把蓝衣药师失踪一事与他联想。只让白及在祠堂罚跪,派大牛二牛看着他。

      没想到,昨夜白及竟敢打晕大牛,偷了家里的一艘破船,趁夜逃走。好在天冷,将冰湖提早冻上,才让他逃了一半被人抓回来。若真让他跑了,落下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又怎么对得起云城百位身正高品的先祖。

      衡娘拿着鞭子过来,齐攸宁眨眼看她,下一刻恍然,忙躲在二牛身后。唯唯诺诺的神情配着他脸上划伤以及身上露出来的片片青紫,当真可怜,也当真可恨!

      她咬紧牙根,右手颤抖,“咻”一声才控制住自己,将那鞭子抽在白及和老黄牛中间那条缝隙里,恶狠狠道:“跟我回去!”

      两人一牛身子一抖,忙紧巴巴跟上。

      .

      背离东市的巷道七扭八拐,三人转了几圈,停在一块红色木门前。门后是个大院子,院子里面挂着几十条麻绳,绳子上晒着冻鱼,面朝蓝天,如出一辙的翻白眼。

      南边房屋牌匾上写了“祠堂”二字,一矮胖少年正攀着祠堂木门,鬼祟的往此处瞧。衡娘把白及一把扔进祠堂里,顺带伸手将那矮胖小子揪出来。

      大牛被她拽着耳朵,哭号喊痛,经过齐攸宁旁边时,倒挤眉弄眼的使了眼色,朝供桌下面那块指了几下。刚出去,外面响起几道上锁声,女子骂骂咧咧:“白及,你今天一个人给我跪在这,我看谁能放你出来!”

      齐攸宁拖长声音“哦”了句,回头打量自己身处之地。此间祠堂虽简陋,但还是干净的。房间内堂前摆着三张高桌,桌上放了七块排位,只用一二三四五六七简单标注,姓名与立牌者关系只字未提。牌位上挂着七副画,描摹不同女子,应是衡娘亲眷。

      供桌旁放了个火石纸钱以及聚宝盆,盆子旁边摆了两个蒲团,齐攸宁拿来一个老老实实跪着,想到大牛临走前的诡异神情,弯腰从供桌下面的黑布里找了几圈,掏出几盘醋虾。

      齐攸宁从醒来后一直饿着,此番得了东西,也没管多凉,食指拇指一挤,剥出虾肉扔到嘴里。

      白及自小欺软怕硬,碰上个说一不二的泼辣长辈,理应言出必行不敢违背。此番却违逆命令大半夜逃脱,定是见了些恐怖至极的事,那传说中的龙虎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城此处,虽富饶,却带了点迷信封建之色,说封建,在他空头叔父的治理下,民风尤盛金都。他生于江湖,从未听过这处,更为听过什么云城之战,四道江山的消息。

      手下百晓生是个通知天下的怪人,伴着齐攸宁长大,只要受些委屈总喜欢冲他吐苦水。别说是四道江山这种稀奇战术,就连隔壁山庄二少黄花地里偷情,山脚县令上任五年勉强贪污八两银子,张家大婶乡下黑猫离家出走,回来后一连生了九胎的消息,都能被他当作世间奇闻,兴致勃勃的讲给齐攸宁。

      每每讲完,百晓生总喃喃自语:“世间趣事何其多,我定要活得久些,听得多些,好在花甲之年写本奇异录,专供世间闲人消遣……”

      祠堂氛围太过悲沉,齐攸宁的心陡然重了千倍,如同万斤巨石掉入湖底深陷泥潭,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最后,连带他的手脚头颅一并被拉入迂腐暗潮中。

      ……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一趟。

      找个闲来无事祭奠好友的借口,看那些人一眼。见过后,轻装简行重新出发,换个身份好好活一次。

      可,他能轻装简行么?

      或许……可以吧……

      齐攸宁再没胃口,跪在地上任由思绪飞扬。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传来几声猫叫,过了会儿两条胖瘦白影划过,偷偷摸摸趴上房顶天窗上。

      窗台太小,大牛二牛堪堪露出两双眼看他。

      二牛迟疑道:“三少,徐已在外面喊你了。”

      齐攸宁道,“那你们快从衡姨那把钥匙偷过来。”

      大小牛露着两眼,纠结半天一脸的便秘样,“……娘向来把词堂钥匙藏在她胸口,连睡觉都不取下来,我们、我们没法偷……”

      屋外又响起几声猫叫,声声入耳。隔壁老刘家的猫以为春天到了,连忙应和,一时间此起彼伏。

      里屋衡娘突然大吼一句:“叫什么叫,吵死了!”

      刹那间猫狗噤声,万籁俱寂。

      衡娘塞着钥匙,骂咧咧几句又睡过去。

      大牛吓得直哆嗦,“……要、要不,咱们告诉徐已一声,今天算了,明天天亮再去。”

      二牛微微摇头道:“龙虎山出了蓝衣药师一事,白日里常有士兵把守,旁人没法靠近……”

      齐攸宁看他两人瑟瑟缩缩没办法,无奈摇头,正瞧见祠堂旁新糊上的一块墙皮,道:“那是什么?”

      二牛在天窗上眯眼瞧了几下,“是个通风口,祠堂没修建之前是块空地,用来通气通风的。”

      “通风口那边住着谁?”

      二牛理所应当道:“我娘啊。”

      齐攸宁“唔”了声,回头看了看那堆纸钱,突然抬头:“对了,这屋子里有水么?”

      ……

      衡娘被一阵烟味呛醒,醒来听到的第一声,就是二牛的惊叫:

      “娘,不好了,词堂着火了!”

      她听后一惊,从床上跃下,忙从里衣口袋掏出钥匙。祠堂外面没什么烟,二牛端着盆水,做做样子准备踢门。

      衡娘吼道:“愣着干什么?白及还在里面!”连忙把房门打开。

      门一开,火光隐约烟味弥漫,迷烟里面传来几声咳嗽。齐攸宁拿了个烧纸用的铁盆,点了几张潮纸,黑乎一张脸怯弱道: “咳咳,衡姨,没、没事,我就是想给先祖烧烧纸钱,没想到都是潮的,烧半天也只生了点烟。”

      衡姨瞧见他那张脸上因歉意而露出的大白牙,,胸脯起伏深吸几口气,咬着牙把那盆水泼到地上:

      “——烧!继续烧?!你就是把词堂点上了!今天也给我闻着烟味,别想出来!”

      二牛在一旁道:“祠堂都烧成这样,要不换个地方跪吧!”

      “换?自己点的凭什么换!活了这么大,吃了多少亏,怎么就一点长进没有!自作自受四个大字,都快长他脸上了!”

      “那要不,给三少拿几件衣服穿?”

      “穿什么穿!冻着!”衡娘气道。

      待烟雾消退,白及的瘦弱小身板露出来,她暗暗皱眉,哼了声对二牛吩咐:“跟我过来!”

      衡娘屋子里有张红漆箱子,箱子描金,正面刻着云龙戏珠文理,背面描绘龙凤呈祥图案,一看便是私人所制。二牛跟着衡娘进屋,打开箱子露出几件棉袄。他连忙从里面拿了两件雪白厚袄的,道:“就这个吧,我拿去给三少穿。”

      衡娘又气又烦,也不管他。关上箱子后才重新回到祠堂,经此一闹,白及颤巍巍裹着厚衣服背对她,肩背颤抖,却还强忍着坐在词堂中央蒲团。

      心烦意乱,她蹙眉瞧了几眼。

      虚虚晃晃中,似乎看见八岁的白及跪在浮山云顶殿内,对着殿中飞檐壁画上的三十二位先辈祷告。

      白及对父母抱怨白术白芷,责怪他们抛弃故居另寻他处。对历代城主埋怨城内子民,说他们看不起自己,欺负自己年龄小。又对先辈们抱怨,怎么挑了这个地方建城,易攻难守,没法施展战法。

      白及才八岁,小小的个子埋怨声没完。

      絮絮叨叨许久。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覆面在地,重重磕了一下。稚嫩额头停在冰凉地面上,凉意经此蔓延整个身子。

      白及受不住的颤抖。

      他说:“我怕。”

      父亲离世,兄长辞别,他被逼无奈接任城主,临时学习兵法练习行军打仗,两万将士二十万子民,他们的命全都攥在自己手里。

      我真的很怕。

      ……

      女子眼前朦胧一片,看着他复叹一声,再次把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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