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最近有点怪》槐荫里

17、幸灾乐祸

　　尹络以为自己听错了，景翎何必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

　　谁料景翎神色庄重，抬起手，迎着尹络差异的目光，五指轻轻划过他耳边的碎发。似乎只是随手帮他整理，可微凉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耳骨，细软的发丝掠过耳廓，摩擦声清晰可闻。莫名缱绻的意味就像发丝轻飘飘划过心尖上，隐隐约约的瘙痒，却又不知痒在何处。

　　景翎的眼睛闪烁，引起微澜的那只手在拂过碎发后顺势落在了尹络肩上，不怎么重，尹络左肩略微下沉。

　　他好像什么没有发觉，语气轻松的说：“我来的地方风景很好，奇珍异兽，数不胜数。你会喜欢那里的，何苦一直跟着周珏做着这些苦差事。”

　　尹络意外地张开了嘴，眼神躲闪。他也不想跟着周珏，他对周珏的厌恶景翎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景翎可以保证带他离开，周珏是肯定阻止不了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好拒绝的，可他还没从周珏那儿知道他想知道的东西，怎么能走。

　　于是他反问：“你不是说想了解这件事么，怎么能现在就走？”

　　“我反悔了，当前什么消息都没有，无趣之极。”景翎理直气壮。

　　尹络哑口无言，可以这么随意的？他哈哈笑了两声，“可这是我宗门给我的任务，我揽下了这件事，不能说走就走。”要是真走了，之前吃的亏岂不就白费了。

　　“无妨，入了尧双，旧事一笔勾销，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尹络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原来景翎根本不是想邀请他去玩，而是想让他叛出宗门！吃惊之余，他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不会叛离合欢宗的。”

　　景翎轻笑，“不是背叛，只是，我认为尧双更适合你。”

　　尹络眉毛竖起来，一脸不认同，适合他？他想起那又重又大的双刃刀，怕是自己这胳膊腿举不举得起来都是问题。多年前他就试过了，御法门的剑他都耍不动，遑论尧双的刀。他边想边摇头，觉得景翎实在是太荒唐了。

　　景翎观察他的脸色，说：“你可以常回来合欢宗看看，你依然是合欢宗的人，但是可以去我那儿多学几年东西。”

　　尹络怀疑的目光瞥过去，从没听过尧双那么大度，肯让外门人学自己宗内的东西。他上下打量景翎，觉得他有点反常。他嘴角微微翘着，有几分笑意在里头，而一双黑眸却直直地看过来，难以分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尹络坐下来，摇了摇头，“不行，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你那里玩几天。”

　　“你舍不得合欢宗？”

　　尹络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也不是。”他和宗内的其他弟子们关系一般，根本没什么亲近的人，对宗门的依恋并不算深。

　　“那为什么？”景翎追问。

　　说来也可笑，明明干的是撺掇人叛宗的事儿，但他这么追问显得这一切十分理直气壮，没半点不妥的意思。

　　尹络也被牵着鼻子想理由去回答他。

　　“我师父还在合欢宗呢，我走了他怎么办。”他低头闷闷地说。

　　景翎眼中闪过奇怪的光，尹络没有注意到，“你师父没你不行？”

　　“……当然不是。”尹络垂眼，有些郁闷。

　　“那——”

　　“哎呀！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抛下他一个人！”

　　景翎的话堵在半截，尹络扭过头来郑重道：“总之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是不会抛下我师父的，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的声音拔高，眉宇之间略有怒气，看起来是有些生气了。

　　被凶了一把的景翎并没有明显的不高兴，他往后一仰，靠在大石头上。表情平静，眼里却藏着些古怪。

　　尹络喘着粗气，冷静下来细想，觉得自己这样不大好。景翎一直都对他挺好的，刚刚那么凶他也不应该，毕竟他也没什么坏心。尹络越想，心里反而有些内疚。景翎也不说话，不知道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小心翼翼回头，却正对上景翎直勾勾的眼神，瞬间，尹络有种无法躲藏的微妙感。他尴尬地扭头，为了脱离这种尴尬的境地，他站起来：“一直没见到周珏，我去找找他。”

　　手腕被人拽住，景翎借势起身，“我去吧，这林中地势复杂，不安全，你在原地等我。”

　　尹络稍微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这种时候，谁走都一样。

　　景翎的身影已经看不到后，尹络坐下来好好想了想。景翎也是个很好的人，他应该跟他好好说说的。等以后有机会，他肯定会去尧双找他的！毕竟景翎对他来说，算是他所缺少的——朋友。

　　过了一阵，景翎回来了，他一个人。

　　尹络往他身后张望，什么也没有，他诧异地问景翎：“周珏呢？”

　　景翎双眉微蹙，摇了摇头。

　　“我寻遍了这里，却没有见到他。”

　　“啊……”尹络表情严肃起来。

　　景翎安慰道：“他应该没事，凭他的修为，在这里没谁能把他怎么样。也许他先回去了。”

　　景翎说的对，周珏修为强大，在这一带肯定是没人能把他怎么样的。而那威胁极大的妖物也已经被景翎解决了，周珏没有理由是不安全的。

　　他应该放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萦绕不散。除了刚刚那妖物可能会对周珏产生威胁，可妖物已经被景翎解决了，没道理担心啊！

　　等等。

　　尹络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能对周珏产生威胁的，他身边不就有一个吗！

　　景翎就站在他身侧，平静的脸上，与妖物缠斗的伤痕还未消。他从未摸透过景翎的修为，但是能把那妖物杀死，并且只受了轻伤，一定是极其高的。也正是因为景翎的到来，他才能摆脱周珏的束缚。景翎的修为一定大于周珏，这毋庸置疑。

　　这种毛毛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刹那，景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能把周珏怎么样？而且，他为人正直，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尹络拍拍胸脯，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景翎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把头凑过来关心道：“你不舒服吗？”

　　尹络连连摇头，才不敢把自己没根据的念头表露出来，多伤人啊。

　　可他还是不大放心周珏。“我了解他，凭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把妖物丢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从刚见面开始，周珏就是一个有功必立，凭着他那满腔正义什么事儿都要插一脚的人。

　　“他肯定不会什么也不干的就回去的。”

　　“我去找他。”尹络转过脸对景翎说。突地，他愣住，“景翎？”

　　景翎移开目光，不容置疑道：“我跟你一起。”

　　“啊？不、不用了。我去就好我去就好，你在这里歇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了。”说着，不给景翎插话的机会，尹络挥挥手就快步跑进树丛中。

　　身后，景翎双手抱臂，重重地呼了口气。

　　尹络心跳得飞快，他心中疑惑团团，刚刚景翎的眼神看起来很不善，带着不满和怒意，他从来没见过景翎那样的眼神。在他说以周珏的性格不会直接离开之后，景翎明显就面色不虞了。但他依然提出要一起去，尹络觉得自己的脑瓜有些转不过来。

　　想不明白就算了，他摇摇脑袋，把景翎甩出去。

　　他要专心找周珏，一个人。如果周珏落难了，还正好能要挟他一把。

　　山林静极，四周没有虫鸣，连风都吝啬经过树梢。这样的环境下，呼吸声显得那么突兀。

　　周珏歪靠在石壁上，呼吸一紧一松。他仰头，头顶是一线墨蓝天空，几颗星星挤在这片狭窄的天空，却也璀璨闪亮。但远不及他脚下这片东西。

　　他低头，脸被照得透亮。脚下，无数细密的银线发着光，紧紧缠着他的双足，像是攀附的无数蜘蛛网。周珏抬脚，银线被缓缓拉长，眼看就要挣脱，可一瞬间，那些细密的线突然就失去了弹性，周珏的脚一下子又被拉了回去。

　　他闷哼一声，脸色又苍白了一些。

　　他现在身处一处狭窄的石缝，前后都是凸起的石壁，左右是延伸出去的狭长缝隙，缝隙拐了个弯，他看不到尽头。前不久，他还刚发现山中不正常的光点，和尹络他们一起去寻找源头。可他前方的路是紧紧遮蔽着的茂密树叶，他一路劈开乱枝，可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在他打算回头之前，一脚踩空，落入了这山体的一条缝隙之间。

　　对他来说，不慎跌落不算什么，这石缝虽然狭窄，但对他来说，想要出去并不难。可上天应该是觉得他遇到的这点困难根本不算事儿，慷慨地给他加大了难度。他落入这里，一脚踩入这些银线中，怎么也挣脱不出。这些银线还像有生命力一般，攀附力极强。他的另一只脚不慎碰到一点，就迅速被缠上。

　　周珏内心烦躁到了极致，他何曾遇到过这种境地。这些细细的丝线，并不让人当即毙命，只缠着你，一点一点折磨着你的忍耐力。他抽剑劈砍，剑刃与线相撞，却只是迸出银光，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呼了口气，眉宇之间多了疲惫。腿间的力量似乎在缓缓流失，他相信那不是错觉。下一秒，周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银线迅速攀上了他的手，不过瞬间，五指之间就布满了银线，宛如张开的蹼。

　　他咬紧牙关，苍白的脸扭曲，双眼中盛满了恨。“景！翎！”他紧闭的齿间迸出这满是恨意的两个字。若说之前他对景翎只是不喜、厌恶，那么现在就是憎恨，定要除之而后快的恨。

　　他决不相信这会是什么巧合，莫名的迷失，落入这里，被古怪的东西缠上，这就是针对。他握拳，手上的银线努力复位，抗衡间，手上勒出一道道血痕，将银白染红。

　　不久之前，景翎曾路过这里。周珏确信，他知道自己在这儿。他们的视线甚至有短暂的相会，可景翎却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淡然地移开目光。

　　周珏想不通，他和景翎之间的过节从何而来，竟让他想置自己于死地。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若他能活着度过此劫，他绝不会放过景翎。

　　尧双之人又如何，他不信他天门宗奈何不了他！

　　周珏靠着石壁，凸起的石块硌着他的后脑，他并没有挪动，只是闭着眼睛，让自己的身体完全安静下来。他放松了每一个关节，收起全部的力量，聚精会神地调转体内灵气，阻止银线的消耗。

　　“喂。”

　　一切皆空中，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落入室内。像平静的湖中落入一颗石子。

　　周珏有些迟疑，他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又听那人嘀咕，“该不会死了吧！”

　　周珏睁开眼，把那人吓了一跳。

　　尹络睁圆眼睛，心有余悸，骂道：“装什么听不见！”

　　周珏看着那张熟悉又讨人厌的脸，心底忽的安稳了些。尹络脸上突然泛起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弯地像两只月牙儿。圆圆的双瞳又黑又亮，背景是天空，活像天上又多了两颗星星。

　　他知道自己规律的呼吸顿了一下，手又缓缓握住。在他这刹那间的出神时，尹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继而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周珏，你也有今天哈哈……”

　　周珏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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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