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草头非

19、第 19 章

　　晚上七点，长出新芽的小区草坪上，有几个大爷大妈正在健身器材边上锻炼。一只撒丫子的哈士奇在草坪上疯跑，脖子上吊着跟狗链，后面跟着个腿脚不怎么利索的人。
　　“妞妞！”白城喘着气停下来，手撑着膝盖看着远处撒丫子狂奔的哈士奇，晚上这么凉爽的时刻，他竟然跑出了一身汗。
　　妞妞连个头都没回，继续兜着圈跑，跟装着个马达似的。
　　白城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狂欢似的哈士奇，他就不该一个手滑松了链条，不，他就不该在胖阿姨今天有事的时候答应帮她遛狗！
　　“妞妞！回来！”白城又压着嗓子喊了一声，看了看周围的行人，觉得实在没脸再吼第三声，只好打了个呼哨，但依然没狗理他。
　　白城一拍膝盖，叹了口气，往前朝妞妞追去，一边追一边心里在呐喊，“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这就是你的喜欢？！”
　　当他追着妞妞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旁边一个健身的老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也加入了追狗的行列。
　　终于在妞妞跑到第五圈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上手兜住了它。
　　“谢谢爷爷。”白城不好意思的对大爷道谢，觉得这一年的脸都丢在这儿了。
　　“不客气，”大爷喘着气说，“这比那些个健身器材管用啊，瞧这一身汗出的。”
　　妞妞在白城怀里扭来扭去的想挣脱，白城这会儿已经管不了什么衣服脏不脏的问题了，赶紧抓住链条牵住它。
　　妞妞被他牵了一会儿不扭了，仿佛忘记刚才抛弃他的那一段，又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扑，想叫他抱着。
　　“你信不信，”白城躲着它的爪子，面无表情的说，“我其实挺爱吃狗肉。”
　　妞妞朝他伸出舌头。
　　“哎！”白城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把妞妞的两只前爪抓住提起来，小心的抱在了怀里，让它面朝外尽量不靠近自己的衣服，整个人就像端着个奖杯似的。
　　他维持这个姿势一直到胖阿姨通知他事情忙完了，他才立马把妞妞送回了胖阿姨家，然后回去又是一通脱衣服，洗澡，发动洗衣机。
　　等到歇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上丁禄叶在一小时前给他发了个短信。
　　“学长，这周我要忙项目，团挪到下周二开，你帮我给雷德弄一下新的人物卡哈。”
　　丁禄叶的公司最近忙他是知道的，不过要帮雷德看人物卡这个事儿……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雷德法师拿着棍子“嚯嚯”桶蜥蜴的记忆，以及最后舍生取义给大家留下的震撼场面。
　　“学弟，我最近也挺忙的，要不你找肯尼帮他看。”白城回了句。
　　丁禄叶没回消息，估计是在忙。
　　白城没再管，磨了杯咖啡，开了袋零食，然后点开电脑上一部恐怖片开始看。
　　正看到高潮的时候，□□示音响了一下。
　　白城点开来，是条加好友的请求。
　　“擎天凉凉请求加你为好友。”
　　“嗯？”白城的眉毛挑了挑，然后点了个“通过”。
　　擎天凉凉加完好友之后没有再说话，白城等了半天，正想问一句的时候，擎天凉凉那边发来了个消息。
　　擎天凉凉：人物卡我做好了。
　　接着是一个文件传输。
　　白城接受了文件，打开扫了一眼，的确是张已经做好的人物卡，做的挺好，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很不错。就是这技能选择的问题有点大。
　　白城之城：你的第一张人物卡是城主做的吧？
　　擎天凉凉：是。
　　白城笑了笑。
　　白城之城：这张人物卡攻击型技能太多了，换几个防御型的。
　　擎天凉凉：防御有五个。
　　白城啧了一声，尽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脾气。
　　白城之城：你有二十个技能，起码得一半是防御。而且你这五个都是低级防御，换几个高级的。我帮你选几个，你再自己挑一挑。
　　白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白城之城：法师的防御对全团来说更重要。
　　白城原本以为擎天凉凉会拒绝，但没想到他很快回了一句过来。
　　擎天凉凉：好。
　　白城挑了挑眉头，这愣头青今天很通情达理啊。
　　他去书架上翻出了规则书，刚翻了两页突然乐了，忍不住问了对面一句。
　　白城之城：你真的背过《玩家手册》？
　　擎天凉凉：对。
　　白土之城：你怎么想到背的？
　　擎天凉凉：刚开始不知道玩法。
　　白城之城：你记性挺好。城主上次和我说，你是个保镖？
　　擎天凉凉那边有一阵没有回答，过了会儿回了句。
　　擎天凉凉：他脑子不好，我不是保镖。
　　白城笑了笑，他直觉这个擎天凉凉和丁禄叶应该挺熟，但他不会去问对方的现实身份，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的私人信息。
　　互不认识，又互相很熟，这才是这个游戏对于他来说的魅力所在。
　　他没再和擎天凉凉扯淡，翻开手册给擎天凉凉专心做人物卡。他做这些东西很熟练，没一会儿就挑好了，顺便把技能的具体使用方法也标注了，整理成了一个文档发了过去。
　　擎天凉凉很快接收了这个文档。
　　白土之城：你看看，有什么问题问我。
　　擎天凉凉：好，谢谢。
　　白城喝了口咖啡笑笑，这人其实挺有礼貌的。他不再说话，点开电影继续看着。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擎天凉凉的对话框又亮了，应该是想问什么问题。白城点开了对话框。
　　但擎天凉凉没问关于人物卡的问题，而是打了一句话。
　　擎天凉凉：我看过你的书。
　　白城愣住了。

　　顾凉嘴里叼着根烟，等在屏幕面前。
　　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和陌生人交流。从小到大，他都是个独行侠，从小学开始就独来独往，和谁都没什么深入接触，也没有想和别人深入接触的欲望，用丁禄叶的话讲就是“孤独的风中一匹狼”，也就是到了部队之后才交到几个朋友。
　　但今天他突然挺想和屏幕对面的这个人说几句。
　　开场白他琢磨了一会儿，怎么能够自然的告诉对方自己知道他是一城荒草。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挺自然。
　　一城荒草没有立马回答，但也就过了最多五秒钟，对面回了句。
　　白土之城：是骚铃。
　　这句话用的是句号，而不是问号，表达了说话人对这个答案的肯定性。顾凉不禁怀疑这个摇曳的骚铃信誉是不是太低了。
　　擎天凉凉：对。
　　一城荒草没再说话。
　　顾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擎天凉凉：大斧也知道。
　　一城荒草有好一会儿没说话，顾凉甚至怀疑他可能正在去灭口骚铃的路上。
　　过了十分钟，一城荒草终于回了一句。
　　白土之城：骚铃下一把该给自己挖坟了。
　　顾凉在屏幕面前笑了笑。
　　擎天凉凉：你的小说写得不错。
　　白土之城：是吗？谢谢，这个我知道。
　　顾凉愣了愣，没想到一城荒草是这个回答，有点不知道回什么。
　　白土之城：你看过哪一本？
　　擎天凉凉：都看过，印象最深的是《入眠三部曲》。
　　一城荒草沉默了一会儿。
　　白土之城：那是我第一本书，文笔很幼稚。
　　这人挺谦虚，顾凉想。
　　擎天凉凉：读者反响很好。
　　白土之城：没那么好，有几个地方的推理逻辑有点儿问题，读者没发现。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追我正在连载的那一本。
　　顾凉愣了，逻辑有问题？他也没发现啊？
　　擎天凉凉：《入眠三部曲》背后表达的情感很真实。
　　一城荒草又沉默了，过了会儿发来句话。
　　白土之城：什么情感？
　　顾凉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想，决定挑个比较委婉的词说。
　　擎天凉凉：压抑。
　　一城荒草这一回停顿了能有一分钟。
　　白土之城：我不擅长写情感，《入眠》背后也没什么情感，它是我最失败的作品，给个面子，别再提了。
　　顾凉叼着烟，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上。
　　一城荒草说出这句话之前，他觉得《入眠三部曲》中的情绪可能对作者来说并不代表什么，也许只是为了显示故事的别具一格，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的随意几点发泄，所以他也只是抱着随意交流几句的态度说了那句话。
　　但当一城荒草说出这句话后，在顾凉看来，挺有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小说，但起码能分辨一本书写的好坏，《入眠三部曲》是作者的成名作，吸粉无数，还出书成册。客观来说，这书写的很成功。
　　但现在作者却说这是他最失败的作品，而且这作品的背后什么情感也没有。
　　顾凉好歹是在特种部队接受过心理训练的，他不相信自己这次的阅读理解能出错，起码书里那种压着人心脏的情绪就能引起自己的共鸣。
　　他不知道作者对于自己的成名作为何是这样的看法，但他能看得出来对面的人是真的不愿意提。
　　是因为逻辑有问题？
　　他没回话，一城荒草又发来了一句。
　　白土之城：我以前写的东西自己都读不下去。
　　对面这是在岔开话题，顾凉笑笑，从善入流的回了句。
　　擎天凉凉：我中学的作文我也读不下去。
　　白土之城：哈哈哈，这玩意儿每个人都读不下去。
　　顾凉觉得这天已经聊死了，但一城荒草很快转换了话题。
　　白土之城：凉凉，你玩游戏的风格都是这么猛？
　　顾凉眉心一跳。
　　擎天凉凉：你可以叫我前两个字。
　　白土之城：你这昵称起的……那改一个呗？
　　擎天凉凉：还有意义吗？
　　白土之城：……嗯，不大。
　　擎天凉凉：我没玩过游戏。
　　白土之城：你看上去应该不比肯尼小？
　　擎天凉凉：没兴趣，工作环境也不允许。
　　白土之城：其实你玩儿的挺6的，我没见过你这么猛的新手，计算的分毫不差。
　　擎天凉凉：谢谢，你玩的也不矜持。
　　一城荒草那边沉默了会儿，顾凉把桌上的啤酒开了。
　　白土之城：对了，擎天，你上次发给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凉喝了口啤酒。
　　擎天凉凉：哪一句？
　　白土之城：在现实里，你没有机会想这些。
　　顾凉回忆起了一城荒草上次的问题以及自己的回答。那虽然是个敷衍，但却是实话。在现实里，在他曾经遭遇过的现实里，你的大脑没有任何思考的权利，因为你没有其他的选择，并且你的身体会率先做出反应。
　　但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知道这些。
　　擎天凉凉：随便一句，没有意义。
　　白土之城：这逼装的，跟你真的遭遇过似的。
　　顾凉吸了口烟没回，他躺在椅子里沉默的看着屏幕。时间过去了挺久，烟灰即将掉落在裤子上的前一秒，他才反应过来飞快的用手接了一把。顾凉皱了皱眉，用纸把手上的灰擦了，然后看了看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字。
　　擎天凉凉：是。
　　一城荒草没回，顾凉猜他可能是已经没在电脑前了。他垂着眼皮等着，过了会儿□□又亮了。
　　白土之城：啥意思啊？什么是？
　　顾凉坐直身体。
　　擎天凉凉：我遭遇过。
　　一城荒草没有回答，顾凉也没有再打字。他把烟摁进烟灰缸里，用手指撑着额角盯着屏幕。
　　一城荒草发来了一句话。
　　白土之城：对不起，我知道了。我收回之前玩游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
　　顾凉看着他的这句话，对面的人显然情商和智商都很高。他什么也没说，但对面却推测出了他游戏中行为的意图。而且推测出来后，并没有追问下去。
　　一城荒草很快又发了一句过来。
　　白土之城：不过游戏中，哥罩你。
　　顾凉忍不住笑了，这个人很会缓解尴尬。
　　擎天凉凉：谢谢哥。
　　一城荒草发了个酷酷的笑脸表情。

　　白城端着咖啡，人窝在椅子里看着屏幕，屏幕上是凉凉同学的□□空间。
　　擎天凉凉没和他聊多久，因为他说自己十点之前必须睡觉，所以时间到了就下线了。
　　堪比老许的作息，白城想。
　　擎天凉凉虽然看了他的书，但显然不是他的粉丝，起码看起来不像。骚铃发现他是一城荒草的时候，追着问了一晚上乱七八糟各种问题，而擎天凉凉虽然提到了他写的东西，但却点到为止。
　　这不是想聊书的，更像是想聊天的。
　　凉凉同学的空间比他自己的微博还“凉凉”。动态0，日志0，访客0，相册1。
　　空间里唯一的照片是张合照。说是合照其实有点牵强，应该说是自拍。
　　自拍的是个一脸笑容的女人，她的脸占据了屏幕左下方的三分之一。拍照的背景在火车站，人非常多，全是穿着迷彩服的小伙儿，绿央央的一大片，还有很多送行的人挤在站台上。
　　虽然背景很乱，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张照片的重点——照片右上方的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背影。
　　穿着迷彩服的小伙提着行李，脸微微向右侧偏着，看不清长相，但剃着板寸的后脑勺头型很好，身材很高，腿很长，脊背挺拔有力，就这么普通一件挺土的迷彩服，在他身上给穿出了一种上T台的感觉。
　　白城想了想，觉得凉凉应该不能是那个女人。
　　这张照片存放的相册叫做“大宝加油！”
　　大宝？小名儿吗？
　　白城脑海里幻想了一下一个名为大宝的很拽的兵哥哥，然后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叫“凉凉”。
　　啧，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从凉凉的说话语气，一点看不出哪里娘。
　　照片的上传时间是七年前，那会儿自己应该是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看照片上的年纪，凉凉很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大。军队不可能能在晚上八九点联网玩游戏，所以凉凉是退伍了？
　　一个当过兵的小伙儿，会遭遇过什么？
　　但他不会问出来，熟悉的人尚且有不能碰的东西，何况是个陌生人。
　　他不意外擎天凉凉会提到《入眠三部曲》，但没想到擎天凉凉提到的是这书背后的情感。
　　一针见血。
　　很多读者提到这本书，关注的都是推理方面的剧情。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写悬疑推理的，他的粉丝不是冲着解谜就是冲着拉郎配cp来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入眠三部曲》当中描写主角情感的笔墨很少，侧重点都在案件的推理分析，他自认为文字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多。
　　擎天凉凉的关注点竟然与众不同，啧，这敏锐的嗅觉。
　　他不愿意提起这本书，也非常反感有人安利它，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能把《入眠三部曲》出版的所有纸质书收回，然后再抹掉网络上所有的电子版。
　　但他没钱。
　　没钱使人心酸。
　　白城盯着已经开启屏保的电脑放空着，屏保上的气泡球不断的撞击着屏幕边缘，他盯了能有半小时，手里的咖啡都凉了。一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把他从漫游到外太空的思绪拉回来。
　　白城一看号码就立马快速的接了起来。
　　“喂？”
　　电话里传出个语速很快的声音，“白城，你阿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