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之国花城中的那些人和事》在没有巧合的时代

24、再见女孩

　　高加走了，离开了花城，除了告诉辛悦说，他已经把要交待的都发到辛悦的蟑螂里了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这算什么？辛悦无法接受，她的人生再一次地感到了茫然。辛教授走了，现在高加也走了，今后的生活，今后的项目，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了。问题是辛悦根本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搞定这所有的事情。一瞬间，辛悦的感觉回到了八年前，无依无助无力轰然地爆炸在她身体里，将她炸瘫。这一天，辛悦没有力气也没有兴趣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挪去实验室，所以她哪儿也没去，她在高加离开后的山顶小屋里高加的床上瘫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瞪着大眼，望着白墙。白墙上什么也没有，就象她此刻的心一样空白。
　　跟着辛悦找了好几天高加的英诺，瞧见辛悦把自己关在了高加的卧室里不肯出来，很是担心。但是他不能为她作什么。就象自己是否该从英年那里离开，也只能由自己决定。英诺虽然不大，但是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可以分享，比如爱与欢乐。而有些事不能分享，比如孤独与悲伤。靠在高加卧室外的墙上，英诺感到迷惘，他不知道人生为什么被安排成这样？他不知道何时，人类才能看见宇宙的全部模样。
　　发了半天呆，英诺醒过来，觉得还是想为辛悦作些什么，于是上网想去找一些可能的解决方法，不想却看到了一场惊人的直播，直播跳楼。
　　“跳啊！怎么还不跳！我还赶着回家吃饭那！要跳快点跳啊！别耽误大家时间！”
　　“装什么装！有本事你就真的跳下来！别在这儿装伤感，搏眼球！假模假势的，你又不是演员！这么爱演！去当演员吧！”
　　从直播画面里传来各种言语，纷纷指向一栋楼顶上的女孩。那女孩坐在楼顶的边沿上，两条腿搭拉在楼外的空中。她歪垂着头，风吹着她的长发，几乎盖住了她的整张脸。不过英诺还是看出来，这个女孩他认识，也是苏美尔中学的学生。
　　这意外的发现让英诺的神经瞬间绷紧。他很想冲去现场，打那些乱叫乱嚷叫人跳楼的人闭嘴。但他还来不及行动，那女孩就跳了下来。
　　“啊！”英诺惊叫着，手机差点从手里掉了。
　　慌乱地，英诺抓住了手机，定了定神。他知道，女孩已经死了，他已经不能再为她作什么了。
　　“辛悦！你别干傻事！辛悦！”
　　女孩已经救不了了，但辛悦还有得救。英诺抬脚猛踹高加卧室的门，终于把它踹开了。
　　“辛悦！辛悦！”英诺见辛悦在床上闭着眼，就上前用力地摇晃她，试图把她摇醒。
　　可是辛悦一动不动地。
　　英诺的心咚咚地敲，那预感很不好。他哆嗦着伸手去探辛悦地鼻息，感觉她已没了气。
　　天那！英诺在心里大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辛悦已经死了吗？辛悦和自己的同学一起从那高楼上跳下来了吗？英诺感到自己的逻辑混乱了。他没法再思考更多，抱起床上的辛悦，往医院冲去。
　　“没大碍！不过是心跳太慢引起的整个生命体征放缓变弱罢了！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很平常地说出这些话。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呼息？”英诺觉得这医生的说话太不靠谱。
　　“只是心跳太慢！你想，一分钟28下，呼息当然也会变慢变弱的！等她待会从生命体征修正仪里出来就没事啦！你放心吧！”医生依然慢悠悠地并不在意地说。
　　不过医生说的是对的，等辛悦从生命体征修正仪里出来，她的心跳就恢复到每分钟66了，不仅有了呼息，人也醒了过来。
　　“你能说说话吗？”但辛悦还是不说话，这让英诺感到着急。
　　“你老望着墙，可是墙上什么都没有啊！你跟我说说话吧？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死了！啊啊啊……”英诺狂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强烈感到了自己的抓狂。
　　“怎么啦？怎么啦？为什么这样啊，一个个都！啊！为什么啊！”英诺感到痛苦极了，不明白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活成这样，他甚至开始羡慕那女孩。“干脆我也跳了楼，一了百了！”说到这儿，英诺哭了。
　　然后他哭累了，然后他睡着了。
　　感到英诺入睡了之后，偶尔还是会扭曲的哭一下，哭一下的脸，听着那哼哼叽叽的哭声，辛悦想起高加给自己说过的关于辛教授为什么会选择研究这个项目的往事来。
　　二十年多年前，辛教授就知道了罗珊妈妈和罗珊的事，还有类似的一些被不良食物毒害而不幸的花城人的故事。辛教授保留下来了当时所发生的每一个案例，但并没有决定要作粮食与水的本土化研究工作。直到十年前。那时候的辛教授已经在自己人生的顶峰，在辉煌的荣耀与花城手屈一指的声望中待了很久，久到让辛教授开始发现和思考一些之前不曾发现和思考的东西。这使辛教授感到了一些空虚和寂寞，一种虽被赞誉自己的人群包围，却依然生发出的空虚与寂寞。突然感到自己这么久以来怎么象一个花架子一样活着，很漂亮很完美却也很假很虚无的一个花架子。
　　如果粮食与水项目能成功，就能改变整个花城人们的命运，这让辛教授感到兴奋。这让他感到自己的能力就象恒星一样照样万物。这种能力大爆发的快感，所带给他的满足，不是那些浮华的名声威望，不是奖项掌声和人们崇拜的目光所能给予他的。但是他也知道，这个项目是危险的。也许因此自己会失去既有的一切，不再有名望，不再有仰慕。这个项目所带给自己的恐怕只有孤独，漫长的孤独。会把自己从人生的巅峰上拉下到另一座更险峻的大山的山脚下。以自己的年龄，而重新起步，象一个新人一样，这也是令人恐惧的事。但是转而他想起了自己的当初，那对于纯粹科学发现的渴望，那曾激情澎湃的自己。久违了，那已逝去的对科研的纯粹的狂热。为什么不试，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落幕期，就让自己的激情再燃烧一次，就让自己对科研的那纯粹的爱，再狂热一回。抓紧自己人生这仅有的不长的时光，不要再浪费在虚伪的浮华里了吧。爱，曾经炙热，今再点燃吧。
　　此后这十年间，辛教授从花城的首屈一指的教授，渐渐变成了被人们遗忘的人。而项目的进展比预期更加艰难。多少次，失败的挫折令他想要放弃，后悔自己为什么放着轻松舒适的晚年生活不过，自己找罪受。但最终他都没有放弃，作为一个科学人，辛教授明白，人生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来探险的，揭开宇宙最后的面纱虽然还遥远，但生而为人，不停的探索才不枉此生。认定是自己该作的事，那么就去作吧，活着该活得有真正的价值。
　　终于，在实验的第九个年头，最后的攻坚战开始了，辛教授知道，曙光就在前头不远处了。而就在这时，那么多人为的蓄意的破坏一个个袭来。现在辛教授已逝去，原本实验的资料被完全的毁掉了。就在成功的门口，舞台着了火，一切都坍塌了。
　　想起辛教授的辛悦渐渐恢复了理智。她知道现在不是偷懒倒下的时候，她必须打起精神，越挫越勇地将这个关乎妈妈，关乎自己，关乎辛教授一家，关乎许多人的生命与健康的项目继续下去。辛悦从高加的床上下到地上来，她用脚底感受着那坚硬的地板，是的，人生就是这样，如果你没有越挫越勇的勇气，那么你什么都不可能作成功。
　　辛悦赤着足走到外面去，天已经黑了。高一脚低一脚的，辛悦在荒野里走着，脚底已经被尖锐的石头划烂了，但她没有停下来。她一步步踏实地感受着这步行的艰难，重新坚定起她人生的火焰。她要继续地努力，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多么艰难无望，她都要把这个项目坚持到底。
　　女孩跳楼的直播此时已通过网络跨出了国界，即使在奔岛的高加也已经知道。看了这视频，高加原本回来后平静的心绪突然变得焦虑。因为在女孩跳楼之后，有关女孩跳楼的原因开始被人们关注，而李稳这个名字同这个女孩的跳楼事件被有心人联系到了一起。所有这一切都让高加想起已经逝去的辛悦，也勾起了他对现在拥有着辛悦身体的罗珊的异样的担心来。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直白表现出来，否则他和罗珊将又回到之前的那般互相依赖的状态。他觉得，那对两人来说都是不该有的病态，所以他不可以直接联络罗珊。思虑再三，高加决定联络英诺看看。但高加不知道，最不希望他与罗珊继续有什么关系的正是英诺。英诺并不看重粮食与水项目，他所看重的只是他眼中的辛悦，身边只有他，而没有别的男人。
　　于是很自然地，当高加联络英诺，询问辛悦的状况时，英诺毫不犹豫地撒了谎。
　　“实验室很好啊！虽然你走了，但大家都很积极地在继续着项目！……辛悦，她很好啊！我现在还住在辛悦这儿呢！有我保护她，你放心吧！……你不用担心这边儿！再说你担心也没用啊！反正你都被驱逐出境，也回不来啦！……你就在你的国家好好过日子吧！这边儿，有辛悦有我，我们一起努力，还有什么不能搞定的！你就别瞎操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