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邑游魂》嗟尔幼志

1、第一章

　　清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的房间里，曦光穿过半升起的玉米秆帘子，照亮了室内的景象:书籍涌出不大的柜，在桌上垒起几层高；地上散放装着石灰石的纸箱，用于吸湿；杂物塑料柜旁的松木单人床上睡着个年轻人。
　　闹铃刚响，她便醒了。微风吹得床头图画轻轻扇动，那是张难得一见的县级地图。正是本地松邑。
　　年轻人套上睡裙，脚踩拖鞋来到大厅。如果说，她的房间还有些现代化的意思，那么，这堂供观音，左右对称，泥墙石基，燕筑巢梁的的整座老宅，便透着缕上个世纪的意味了。
　　来到大门外，左右各按一筒香插。每天早晚，年轻人的二伯母会拜菩萨、灶神、财神，在门边插上几柱悠悠的供香。今早是闻不到香火气了。年轻人想。
　　她进了几年前菜圃上建起的厨房，进到第二间内的洗漱室，然后拔去冒着热气的煲锅的电线，把昨晚剩下的鸡蛋馒头加水蒸了，回到房间换衣。再出来的扮相竟是可笑:迷彩衣裤配拖鞋，身背米奇双肩包，头戴一顶钓鱼帽，头发披散目暝暝。然而，待她吃了饭，清好包内长香、黄纸、蜡烛、打火机和本子、三色笔，把热乎的馒头用保鲜袋装好，又梳好头发，换上山地靴，拧紧裤腿，扎上一条黑色腰包，立马显出了端秀的容貌和挺拔的身躯。整个人那是精神矍铄、势如春风。
　　走了。陈行雨低声对自己说。
　　猫已喂好，粥已热好，爹还未起，万事齐备。走了，走吧。
　　她对那在邻旁与另一大黄狗戏耍、毛色如熊猫的小狗呼唤几声，带它上路。刚下坡道，对门刚起的阿姨正秉香拜苍天，与陈行雨远远一颔首，打了招呼。
　　这条枣园巷，外联大街，中部两侧高墙矮屋林立，向深处去，却有大片的田野。小狗刚热过身，特别亢奋，东奔西突，一路向遇到的拴着的狗致意。它时前时后，奔跑在细石泥路上，两旁田地并不统一种某作物，而是被每家每户不规则分割，一畦绿葱、两横白菜，半亩方塘养鱼、几顶大棚圈羊。一人一狗很快到了巷尾，三四叉的路口处摆着尊大石，上用金粉涂写:钱桥村。侧边斜放"南无阿咪弥陀佛"的石牌。
　　陈行雨伸伸脊柱，拉紧包带，朝着向北的那条道走去。这路她不生，但从未徒步走过太远。今天也许天朗气清，心也尤其静。走在水泥路上，左旁山壁嵌着一座墓，墓周草木萋萋，碑台上插着鲜艳的花。虽然是塑料假花，陈行雨依旧若有所动。晃身过时微闭上眼，双手合十。半路边还有块阎王殿石碑，从没见着过，却有一户农家。他家门前总拴着一条狗、散着几只鸡。那狗腿细长，身形如小鹿，见着熊猫似的小狗，十分兴奋，挣力往这边冲来，把母鸡吓得到处飞。却只能一圈圈绕着杆子转，链子越转越短。
　　陈行雨已走过十余米，熊猫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小鹿。屋里出来个阿婆，用竹枝敲脸盆，"去去"地驱着熊猫。陈行雨连忙叫:"Panda，过来！"一共喊了三遍，熊猫才在敲盆声里，步步回头地小跑过来。
　　越走越开阔，最后人居罕见，只有一排荒败的砖窑，四面里渐渐都是些低矮丘陵。陈行雨从腰包拿出手机一查，定位离终点还有三里。
　　这些导航科技，说有用是真的，不够细致也是真的。她就被转晕过几次，有时千回百转，在大道尽头看见自己踏烂的熟悉小径是常有的事。但对于从未去过或者印象模糊的地方，不看一眼心里总不踏实。
　　走过一个水厂，诰屏山的区域已经远远能看到。但所谓望山跑死马，太阳见升，陈行雨还是在一口岩水边放下包，解开上衣散热发汗，又爬下土坑洗了洗手，掬来几捧清水，让直吐舌头的熊猫狗Panda舔喝。
　　根据外地作家的一些游记和手机导航的记录，诰屏山侧有一个叫朱坑的地方。陈行雨好奇那里的情行，路那头正好停了辆板车，一家三口要去干活，于是她打个招呼，问了问其中那中年男人知不知道朱坑。
　　男人说:"是，在那边山下面，另外一条路走进去嘛。有大字的。"
　　她问:"还有人住吗。"
　　男人答:"我不知道。我就是这里种甘蔗，没有进去过。"
　　她带趴着休息的Panda重新上路，这一走不见人烟，约五百米后，果然在路口有个石墩，一指诰屏景区，一指朱坑。Panda没有犹豫地往平路走去，上山路有坡度，它也怕累。陈行雨却是记得目的，把狗喊了回来，先去景区。虽耗点力，也只四五分钟就到了游客接待处。园地宽敞，但没有人，只有两只狗在不知名深处朝这边狂吠。
　　"有人吗？"陈行雨喊着，自顾走到售票处厅屋，摸了摸椅子，解开包坐下。厅前竟有一巨大的笼，两只猴子在里面兜圈，扒着栏杆，对她们有些好奇。Panda在笼外东闻西嗅，抬头去看，一轮红屁股正对着它，如犬类般撒尿。这时有个扎马尾的农妇从后屋闻声而来，看到陈行雨的着装，一愣。陈行雨为人谦和，与她寒暄几声，问了票价，边掏钱边笑指:"这狗能带吗。"
　　妇女马上说:"那怎么能不行，这么小的狗。"她又夸了Panda毛色真漂亮之类，收下钱，远远地站着，问:
　　"女孩子，你是做什么的。"
　　"我学生。最近休假，回来玩玩。"
　　妇女哦地一声，"学生啊，"她搔了搔头，"看你这一身，还以为是搞森林什么警察的。"
　　"不是，这是家里大伯送的。他在林业局上班。"
　　"这样啊！"妇女若有所悟，笑笑，客气到:"我说你这个精神呢，长得也真好，漂亮。以后当兵也是很行的。"
　　陈行雨谦虚几句，在指点下拿了份景区介绍，看那妇女总是不远不近、脚尖朝外，似乎有事没完，就说"我自己行了，你干嘛干嘛吧。"妇女道那你休息会儿就去吧，这山也大，能逛大半天呢，就又上楼去了。
　　陈行雨坐在椅上，细细读过简介，并找着看了看图上此行的目的地，高亭庵，亦即南安寺，建于元至正年间。上供柯公老佛，三月初十佛诞。今天是一八年四月二十五，正是农历三月初十，传说中柯公的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