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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煮茶论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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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饭后,夜幕渐渐四合,初春的晚风还带点凉。
子夜披了件薄氅,让绛晚提着灯笼,便一起走往秦乾所住的临云轩。
到了临云轩,远远闻到茶香满院,秦昭还没走,正坐在秦乾侧边,不知在商谈什么。
秦乾、秦昭这时也发现子夜来了,站起身招呼其来落座,言辞热切。
子夜微带歉色道:“不知可有打扰到二位哥哥。”
秦乾淡笑道:“无妨,本就是闲聊。”
“听说你要来,我可是特意坐在这等了好一会儿的。”秦昭说完打量了下子夜的脸色,又问了一番:“妹妹身子可是又不适了,要不要请大夫?”
子夜忙道:“不用了,今天下午喝了药又睡了一觉,觉得好多了。”身体的事,急不来。
于是又转移话题道:“我来是想请教二位哥哥一些问题的。”
“请教?”罕见啊。
“恩恩,今天从谷国公府回来后,有一些问题不甚明白。”
“妹妹请说。”秦昭以为是小女儿都热衷的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事,斜了斜身,摆了个舒服的坐姿笑道。
“裴王爷、谷国公是因何事获封的爵位?”
秦昭眼神亮了亮,这小妹好奇的竟是这个。
秦乾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只缓缓道:“宣宗后期,一建言献策,治国有功,一收复失地,平息战乱。”
“那王、国有何封爵标准?”
“大凡武臣、文臣,其异姓封爵有四等,王,公,侯,伯。而功绩有三等:一等,开国辅运;二等,靖难平乱,如裴王爷;三等,奉卫国运,如谷国公。”
子夜道:“今日我便疑惑这一点,曾爷爷当年是半个开国功臣,功绩想来是少人能比的,缘何却只封了侯爵,而不是国爵,甚至王爵?”她今天在那趾高气扬的薛凝面前吃了瘪,回来后越想越不对劲,虽说云麾侯府是稍没落了,但毕竟当年是开国大将,地位不说比不过这她宿主以前都没怎么听过的谷国府了,却连和平年代的一侯府将军也比不过,那薛凝细想也不是个纯任性无脑的,作为后辈将门的子女,怎的对前辈后代却无多少忌惮。
秦乾听了,眼神深了深,倒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叫来他的贴身侍卫冼琚,吩咐他出去把院室门窗关好,又低头再煮了壶茶,看得子夜有点懵,转头瞧向秦昭,秦昭却笑得意味深长:“四妹妹长大了,该知道的事也该知道了。”
一会儿冼琚回来复命说周围皆把严实了,秦乾便让其守住大门,然后侧身把此前冷掉的茶水倒了,又添了三杯热茶。
子夜拿起了一杯,低啜了一口,听到秦乾正声道:“我先给你讲一个事实,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也喝了一口茶,便缓缓说道:“开国后,凌太祖封了四国爵,十二侯爵,二十六伯爵,文武臣皆有,唯独未封王爵。如今五十年过后,侯以上,仅剩云麾侯爵仍在承袭,其他的国、侯,都在开国不到三十年便被凌太祖赐死,有的被凌宣宗赐死。”
子夜大惊:“为何?”
“他们被除爵赐死的原因,大概可分三种,一是本身犯法或涉及犯法被连坐;二是功成不知身退,阻碍了中央国策的速效推行;三是身居要腹要职,手里也有残余势力,遭天家忌惮。”
“当然天家原本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这一点也是爹爹根据国家形势与天家性情大概猜测的。”
“而且,当年我们爷爷战死沙场是否属实,爹爹也有所怀疑,结合当时周围国、侯爵大都无甚好下场,爹爹才舍弃半功半袭的军职,转走文职之路的,当然,因喜爱娘亲,想图个家人团圆稳定也是原因之一。”
说到逝去的娘亲,氛围突然有点有点凝固。
秦昭怕子夜多想,忙转移话题道:“所以小妹可别嫌侯爵不够高了,天家历来心思难测,说不定封我们侯位还是为了保护我们呢。荣誉太大,后面承载的风险更难预测啊。”
秦乾:“是的,受当年氛围影响,人人自危,就连熠王,也会居安思危。”
秦昭:“说到熠王,天家对这位异姓王的心思倒是奇怪。”
“我朝开国至今,倒是追封过几个异姓王。连那些被无故处死的国公、侯爷也被追封过。但这都是追封的荣誉了,并无实权,毕竟死人又不能怎样。”
“而熠王裴王爷是我国开国几十年唯一活着的异姓王,手里有封邑,也有部分当年平乱留下的常驻正规军,然而随着年岁渐久,也快成家丁性质的了,若是哪一天也遭天家猜忌了,对上国军,也是犹如以卵击石、蚍蜉撼树的。”
说到这,顿了顿,又道:“当年爹爹有意攀裴王爷的亲,本是看上裴翊那世子沉稳资质好,没成想他们却拒绝了,不知是瞧不上我们侯府,还是害怕与将门之后扯上关系以引天家猜忌。”
秦乾:“我觉得像前者。”
“怎么说?”
秦乾:“今日,裴世子不是来了谷小公爷的宴会么?他的身份本是高于公爵许多的,要说他是特意过来参加,我是不信的,这不是自降身份么,裴王府与谷国府之间,本就无亲无故的。”
“所以只能是无意路过进来的,这其中肯定有宴会上的什么人,包括但不限于谷国公一家,是引起他盘算的。”
秦昭更加疑惑了:“那和瞧不上我们侯府有何关系?怎不说是当初怕和我们将门之后扯上关系呢?毕竟那谷国公是献计国策起的家呀,他又不是将门之后,裴王爷赏脸肯进,自是不怕扯上关系的。”
秦乾看了秦昭一眼:“所以我才说,不限于谷国公一家。”
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又道:“我们侯府曾经有的部分统兵权早已撇出去了,他怕什么?而谷国公和他无亲无故,手里捏的权势又没他大,他能盘算什么?”
秦昭若有所悟:“也是,这么说来,公府,侯府他的确是都看不上的…这裴王爷这般心眼高,当真是势利。”
秦乾淡淡道:“不一定。若是你是那般地位的人,没准你也是如此行事风格。毕竟,那个位置,对于人臣来说,能与皇子并位,已经是爬到顶了,自然一心想的都是如何不掉下来,除非想谋权篡位,否则对晋升是不会去指望的,因此巴结、讨好下位者的事自是不会去做,别平白添了结党营私的坏名声。”
子夜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听到那句秦乾“自然一心想的都是如何不掉下来”,再联想起前面秦昭说的熠王兵权微薄,突然想到一件事。
便出声道:“今日,我在宴会西边树林的角落,碰到薛凝了,就是那个平远侯的嫡女。关键是裴王爷这个时候竟然也在附近,貌似在看着我们。”
仔细想了想,又道:“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跟踪着薛凝来的,你说,他是不是来盘算这个的?”
秦乾:“平远侯的嫡女?”沉思了会儿,道:“倒是有可能。裴王爷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树大招风,若他能与军将新贵联姻,两家一体,不说把握住了兵权,毕竟兵权是紧捏在官家手里的…但他能对大部分的兵权调动有个预测并加以防范,即使有天真遭了天家猜忌,生命方面也是有保障的。”
子夜微点了点头,又疑惑道:“这样不会被人怀疑是藩、军勾结吗?”
“这…我也不知裴世子具体是怎么想的。”秦乾难得的陷入深思。
“按理说,应是不会受人猜疑的。如今的泰弘帝已经在前两个皇帝的基础上,把先前中央最高军事机构由一削为五,变为五军都督府,又进一步把军权统一于中央兵部,以文治武,那平远侯就算因功被封为中军都督,官至一品,却要受中央节制,手下亦是无兵的。”
子夜好像听到了漏洞:“但若发生了战争,不就有兵了吗?”
“不一定。中军都督不是每次都能得挂将军印,统兵出征的。打仗要派遣谁,都是朝廷说了算。”
“听哥哥这么说,我感觉倒是平远侯不会和熠王联姻了。”子夜感慨,这联姻了受猜忌便会减少被派上战场的概率啊。
“这可不好说。”秦昭突然笑道。“没有人能拒绝钱的,你可知王爵家底有多厚么?”
子夜摇了摇头,还真不知道。
“王爵岁禄万石啊,要知道高门显赫如国爵才两千石,侯爵也就一千二石。平远侯要能把女儿嫁进去,还贪图什么军功?”
子夜愣了愣,那么豪的嘛,可是…“这一层裴世子也会想到吧,若是婚后没有利用价值他怎么会娶?”还不如暗地里培养些亲信打入军部更快。
仿佛猜到子夜所想,秦乾也跟着转换了思维:“也许,获取军事情报并不是他联姻唯一的需求。”
秦乾想了想开国以来一系列的削藩监控行为,或许裴世子是怕天家借联姻之名安插耳目吧。裴世子要娶薛凝,天家若不肯,说明对他已有所猜忌,裴王府便从这一步起开始防范。若天家退一步答应了,但还对熠王不信任,便不再重用平远侯,平远侯失了势便不会站天家那一边;或天家相信熠王一脉暂时无力造反,依然重用平远侯,并让其暗地里监视熠王,熠王也以此证明自己并无反心,便能双赢得个平衡局面。
假设条件太多,这事难有定论,但粗略想想,联姻这事,对裴王府还是利大于弊的。
抬头看到子夜像个老成男人似地正轻蹙着眉头望着他思考,秦乾失笑道:“好了,我们还是不要忧己忧人了,这种政治黑暗,毕竟是开国后前两位皇帝上位以来才有的事,尤其是凌太祖期间。据爹说,现在整个东凌国还是以稳定朝纲、发展民生为重的,轻易不会胡乱动重臣,否则几十年都耗在政治运动上了,就算满国忠将良臣,朝廷没钱该败还得败。”
秦昭:“恩恩,所以爹爹是不太担忧的,要不那次也不会不怕树大招风,看上裴世子就敢上门说亲…”
这么说来,她那个爹对优秀的人和物还是喜欢的,那么她爹还年轻,为何就不去挣那军功呢,这投笔从戎的背后,除了担忧累世的军功为天家所忌,还有,就是外人说的,为爱封刀吧。
她爹心里,还是向往家庭幸福的,可她,间接夺走了他的爱人。
秦乾看子夜没吱声径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关心道:“四妹今日怎么会碰着那薛将军的女儿?可有受欺负?”那薛姑娘听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子夜眨了眨眼:“有。”她下意识想看下这哥哥是不是真爱,于是又加了句:“薛姐姐在宴席上嘲了我几句,后面她又跟踪我对我拳脚相向。”
“什么?!”两位哥哥惊了,语气染上一层愠怒,秦昭还站起身走过来拉着她的小身板就是一个劲地检查,秦乾跟在后面看着,一脸担忧。“怎的不早说?伤着哪里了?”
看来,这二位哥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子夜忙摆手道:“没事,她的确想打我,可惜身手太差,我几个闪身就避过去了。而且我还跟她讲道理来着,她大概听进去了,后面也便停手了。”
“薛凝看着生龙活虎的,你能避得过去了?”秦昭一脸不信,“不怕,说,是不是被打了?我替你报仇去!”
秦乾拉了秦昭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去了,看着被秦昭说愣住的子夜,问道:“你是怎么避开的?”
子夜捉了缕头发缠在手里玩弄着,一脸天真道:“就这样避开呀,我虽体弱,反应力却并不差。”看了依然一脸愤愤的秦昭一眼,子夜又道:“二哥哥身手厉害,作为妹妹的,又岂会太差。”歪了歪头,宿主回忆里的确有几副路过看到哥哥们练武的画面,故又道:“我可是有偷学过的哦。”
秦昭突然被表扬了,莫名有点高兴,可是他也听出了子夜这么说是故意安抚他的,以她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情况,怎么可能呢。但见她好好的,又的确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秦乾这时说:“那薛凝毕竟是女子,没有证据,哥哥不好找她计较说理。你下次再碰着她,切记离远些,或躲在我们后面。”
“对,哥哥保护你。”秦昭忙点头道。
“好。”子夜乖道。
见两位哥哥都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子夜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温暖。果然,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若是宿主以前不那么孤僻,什么事都自己憋着愁,也不会觉得那么寂寞又无助了。
三人又言谈了番,最后子夜临走前想了想又折身叮嘱两位哥哥,别把她今天与薛凝的事告诉爹,后者对望了眼便心照不宣地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