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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N天(下) ...

  •   “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最坏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之春,那是失望之冬;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堕地狱。”——《双城记》

      清晨,空荡荡的东正教堂,正对着大门的金色十字架沐浴在淡淡的阳光中,刻画着圣母抱子图的五彩斑斓的花窗熠熠生辉,坐在第一排的男人抱着画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美丽的长明灯,另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男人静悄悄地踏过红地毯,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姐姐送给我的东西除了画画还有信仰。宗教是个好东西,它让你每天都有事可做。”伊万垂下眼睑,淡色的睫毛像扑了闪粉,“再无趣的人生都会产生意义。”王耀了然一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你的经历不可思议,完全可以编成故事。不过就你自己而言,过去就过去了,仅此而已。”

      “人们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哪怕是病态的异廪。”伊万揭开裹布,露出画的内容。明明是油画,画面却极其纯净,画中是一间通透的房间,有一名年幼的短发女孩如天鹅般翩翩起舞,她的头发、皮肤和裙子都近乎纯白,躺在地上的布娃娃的颜色也朴素悦目,唯一格格不入的,是窗外有只黑黝黝的怪物,它深不可测的双目静静地守望着屋内的少女。

      “她今年十八岁了。”王耀轻轻拂去画上的灰尘,“我会帮你把它寄去洛杉矶。”

      “我做了个梦,梦见她结婚了,可是我没出席她的婚礼。”伊万长吁一口气,“大概,我接下来的一生,最感到愧疚的对象就是她了。”王耀打断他:“别瞎说,她要结婚我第一时间拖你去洛杉矶——对了,这个送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只小盒子。

      “这是?”伊万打开盒子,里面是他、索菲亚和娜塔莎小时候荡秋千的合照。王耀解释说:“是抑制器。我托人把实验室的抑制器改造了一下,这个功能偏弱,副作用也较小,但足以帮你过滤掉普通的预知梦了。”

      “谢谢。”伊万把项链收了起来。他突然发觉,如果抑制掉他的预知梦能力,他是不是就能做真正的梦了?届时,他又必须学会辨别普通的梦与预知梦,生活真是挑战接连不断啊。伊万说:“我们认识了六年。”

      “是啊,转眼间你们就长大成人了。”

      “你没变,或者说你变了但我们无法察觉。”伊万侧过脸去,王耀的表情波澜不惊:“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我有过一段朦胧的记忆,记忆里穿中.国古装的人,可能是这个异能的起源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和他很不一样。理所应当的,我也有软弱无力的一面,不过人格这东西就像一枚果实,一层层下去总有一个坚硬的核心,那个核心就是最难改变的部分。”

      “那,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果实的呢?”伊万与王耀面面相觑。王耀思考片刻:“你是我的患者,我的学生,以及……我的同谋。”

      “同谋”——伊万喜欢这个词。他起身,站在王耀面前,长长的围巾垂在王耀膝盖上:“很快冬天又会来临了,在那之前,你愿意带我走吗?”王耀抬头仰望他:“当然,我早就和车队谈妥了。你的治疗还没结束呢。”

      “走吧,梅梅说今天会给我发濠镜的演讲视频。”两人肩并肩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教堂。

      这一年是转折之年,王濠镜成功竞选了萨克拉门托的市长,异人的曙光降临了。现在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发生改变,但一切伟大事物都是从微小中衍生。马修首先注意到的是,教科书的《异人三铁律》修订了,第二条“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异能”,增加了一个前提“除非旁人需要帮助”。后来又有人提议修改“异人”这个称呼。

      王濠镜的演说马修听过了,很引人入胜,他不仅不卑不亢地维护异人利益,更扩大范围宣扬其他弱势群体和少数派的诉求,因而获得大量选票。异人实验室的曝光引发了轩然大波,实验室内部的秘密拍摄和受害异人的现身说法,直接影响到了总统选举。

      全国各地开始爆发大大小小的游.行抗议,国民渐渐开始怀疑政客们所游说的“常人社会正当权利”,中立派和亲异人派得以扬眉吐气,比如萨克拉门托大商人亚伯。

      不过这些事离马修他们已经很遥远了。

      他们的燃眉之急,是期限已到,王耀必须把那名异人医生送还常人政府,双胞胎的逃亡不得不提上日程表。于是7月4号美.国独立日,就是“嘉年华号”的首次运行日和双胞胎的出发日。

      3号晚上亚瑟难得地喝醉了,被弗朗西斯抬到房间里锁上,省得他撒酒疯。他看着双胞胎,还是没忍住泪光,三人拥抱在一起,他感叹:“你们真是长大了……”阿尔弗雷德强作大大咧咧:“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你就放心吧!马修,你说对吧?”马修默不作声。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马修戴上从抽屉里取出的抑制器项链,打开盒子,里面是“愚人嘉年华”的合影,这是来自王耀最后的馈赠。阿尔弗雷德还在往行李箱塞东西,头也不抬问:“马修,你记得帮我也带上票。”

      马修转身看他:“没有票了,只有一张。”

      “嗯嗯,只有一张……”阿尔弗雷德猛然察觉事情的不对劲,“你刚才说什么?”马修平静地重复:“只有一张票,明天要走的是我。”阿尔弗雷德愕然:“兄弟……你在开玩笑吧。”

      “我说了不会骗你的,我把你的票送给别人了,有人比你更需要它。”“哈?!你疯了吗?那我怎么跟你一起去加.拿.大?!”阿尔弗雷德难以置信。马修微笑着摊开手:“你没必要跟我一起,我已经拜托王耀传递虚假情报了,所以常人以为你只是个普通异人,你安全了。”

      “什……”阿尔弗雷德感到无话可说,“兄弟,你认真的吗?”马修点点头:“话先说在前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保护你或者迁就亚瑟,只是自己想罢了。”

      “可是我不想!”阿尔弗雷德由衷地愤怒了,恐怕这是他二十年来对马修发过最大的火,他泄愤地猛合上行李箱,“你什么意思,就这么撒手不管一走了之吗?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马修坐在桌子上,脚搁在椅子上:“阿尔弗雷德,你在斥责我之前先想想你生气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是你莫名其妙地要丢下我!”

      马修摇摇头,神色平静,眼圈泛红:“你离不开我,可这样是不行的。我们待在一起太久,久到一分离两个人就会神智失常,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为彼此而活。”阿尔弗雷德理解不能:“我们不应该这样吗?我们可是兄弟,是‘倾诉者’与‘倾听者’啊!”

      “你认为这是正常的吗?我能亲身证明这种错误的痛苦——为别人而活就像自杀。”马修对自己不开窍的弟弟无奈一笑,“我啊,从告别史蒂夫和安娜时起,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呢?那两人从来不介意这种事,他们认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切意义。而对于你来说,我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对于亚瑟来说,我是他的弟弟之一,对于弗朗西斯来说,我是他的朋友……可对于马修·威廉姆斯来说,我又是谁?”

      “你是……你就是你啊。”阿尔弗雷德宛如一只泄气的气球。马修从桌子上下来,缓缓走向阿尔弗雷德:“我要去寻找答案,为此我必须孤身一人,从头开始,作为纯粹的一个人去见证那一刻。”无需语言交流,双胞胎不约而同地对彼此伸出双手,拥抱的动作无比自然地完成了:“我会一直戴着抑制器,尝试常人的生活和没有你的生活。多亏了我们半年里的训练,我感觉我不会输给它的副作用,你也不要输给我啊。”

      “就因为这种理由,你要抛下一切……”阿尔弗雷德的眼泪滴落马修的脸颊。马修轻抚他的后脑勺:“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而且,谁说我要丢下你了?这只是暂时的分离,又没人拦着你不找我……请你稍微等我一下,让我走得远一点,也让你成熟点。然后有一天你会突然很想念我,那时你就来找我,因为与此同时,我也会想念你想得像是灵魂缺了一块。”

      “混.蛋,我第一天就会忍不住啊。”阿尔弗雷德把脸埋在马修的颈窝,拳头止不住地捶他的后背。马修的手按在阿尔弗雷德的黑色羽翼上:“至少亚瑟不会太难过。”

      “你等着,”阿尔弗雷德发狠地咬牙,“我总有一天会收拾那帮逼迫你的混.球!”马修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需要。我可是哥哥啊。”阿尔弗雷德愤愤不平:“这跟哥哥弟弟什么的没关系吧?!”

      “我希望,”马修收紧手臂,“下次重逢,我们都独立了,不再受自己以外的势力控制。”

      一个人出生、成长、成熟、衰老再到死亡,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丝毫的差别,打造出截然不同的二人;微妙的共同点,牵引陌生人结下羁绊。自由是从古至今最大的谎言,没有人能够自由,谁也都被“自由”所囚禁,所以一刻也不停地奔跑,寄希望于前方每一样未知的事物。

      “我就是要去期待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马修几乎把自己的所有私人物品送给了阿尔弗雷德,记事本、《双城记》甚至低度数的眼镜,只有梅格的信他贴身携带;前者是他的过去,后者是他的未来。7月4日,“愚人嘉年华”全员为双胞胎送行。

      同末世之前的小火车站别无二致,西雅图的新火车站颇有年代感,为了庆祝独立日和列车首发,处处挂满了星条旗,民族感在重归人心。人类社会加速前进的路上发生一场车祸,人们被迫下车步行,回首往事,他们居然抛下了那么多回忆。

      亚瑟和弗朗西斯并排站在月台上低声交谈,过了许久,亚瑟回过头来,已经能发出真心的笑容了,他叮嘱双胞胎他能想到的一切,塞给他们自己最近才赚到的微薄薪水。

      “幸会。”马修与伊万握手,他们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新的转变。王耀的鬓发在风中散乱,他目光如炬地和每个人碰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有缘再见吧!”他和伊万不久也要离开西雅图,开启一段新的旅途。

      马修思及故事的开头,不免大吃一惊——年幼的他,那个怀揣恐惧和孤独的异人小孩,能够想象今天他会自主选择与这些亲切的人们告别吗?他是高塔上的公主,是阁楼里的小精灵,他等待死亡的拯救,除了自己的兄弟他一无所有,但是今天的马修不一样,他有了所愿的全部和生存的欲望,正如梅格祝福的那样。

      在他的世界,枯叶蝶再一次蜕变,圆月、小船和竖笛,尽数被沧海洪流吞噬,阴影和怪兽被锁在阁楼里越缩越小,最后成了只小巧的玩具盒,可以捧在手心玩耍。在不停下坠的深渊里,马修最终长出了真正的羽翼,火红的心脏在他胸前欢快地跳动。割断束缚的船索,诺亚方舟乘风破浪,待到洪水褪去,史蒂夫和安娜将会踏上一片美丽的新天地……

      那时,他不是异人双胞胎之一,只是名为“马修·威廉姆斯”的普通人。

      “我变了,但最初造就我的就是你们。我很感谢你们开启了故事的起源,不过我要去挖掘起源以上的东西了,这才是旅途真正的开端。”马修把小纸条偷偷丢进亚瑟的雨伞里。阿尔弗雷德小心翼翼观察亚瑟他们的神情,伤感而迟疑,貌似王耀嗅到了端倪?等会儿列车出发,他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这么想想,又颇有芝加哥双胞胎的恶作剧风格了呢。

      在火车站的人山人海中,马修远远地回望阿尔弗雷德,仿佛是永恒的凝视。恶作剧大功告成的前夕,他们相视一笑,那是独属于双胞胎的暗号。

      “伙计们,我爱死你们了!”阿尔弗雷德夸张地跟每个人拥抱,转眼间马修蹬上了人声鼎沸的“嘉年华号”。弗朗西斯第一个发现马修的失踪,伴着亲切的提示音,银白色的列车缓缓移动,他追着跑了过去,看见了窗户里的马修,所有人都跑起来,马修也跑起来,车外的人停在站台的尽头,车内的人止于车尾的窗口。渐行渐远的那个青年,笑着反复做出的口型是:

      I LOVE YOU.

      亚瑟差点没控制住异能的发作,紧接着阿尔弗雷德从角落里走出,给了大家一个惊喜。气炸的亚瑟直接动手了,弗朗西斯也很恼火,王耀和伊万无奈地对视一笑——看来,他们的缘分还要走得更远,这世界多像一个热闹的嘉年华。

      阿尔弗雷德一面躲避他们的哭笑不得的责备,一面冲远去的火车斗志昂扬地发布挑战宣言:“你走你的路,我也从我的路追上你!”那句挑衅似乎从西雅图起飞,穿越高山流水,穿越岁月流逝,一直飘到温哥华,无时无刻不提醒他的兄弟,有个人决定追赶他。他们未来的团聚是必然的。

      至于马修,他站在车尾很久很久,怀着笑与泪,仰望白云苍穹,俯瞰原野大地,山川草木、瞬息万变,一条轨道,大千世界徐徐展开,前进呀,不断前进,正如滔滔不绝涌向大海的无数江河!

      在自由的疾风中,他宛如重获新生地展开双臂……

      ——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最坏的时代。

      ——那是我们的时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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