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8天 ...

  •   古希.腊有着这样一个神话故事,美少年纳西索斯孤傲放达,对源源不断的示爱的少女们一概拒绝,除了自己他没有任何看得上眼的人。失恋的水妖艾寇因爱生恨,在复仇女神面前发出诅咒,让纳西索斯永远无法爱上别人。背负诅咒的纳西索斯有一天来到湖边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爱上了自己,他一刻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影子,在岸上顾影自怜了三天三夜,终于因爱而不得变得心力憔悴,失足栽入湖水再也没有爬起来。从此湖边他站过的地方就开满了一种高雅孤丽的白色花朵,其名为“水仙”。

      马修一直觉得这个故事太残忍了——首先是赋予一个人非凡的美貌,接着用千千万万个陌生人的恋情来使他烦恼,最后甚至令他除了自己爱不上任何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可能并非此人所愿,世人却要求他负责,即便他孤独一生也不够偿债,因为他也是个有情感需求的正常人,他不可能指望变成一个怪物来摆脱他人的指责。

      如果命运有一个天平让众生得到平衡,那么谁来将“神的宠儿”也放进称盘里呢?

      马修十二岁那年,阿尔弗雷德抽奖抽到了一台摄像机,那是他们的第一台摄像机。亚瑟怕他们把东西摔坏了,用防护罩把它套得严严实实的,阿尔弗雷德那会儿可兴奋了,去哪都带着它瞎拍,不过新鲜感褪去后,使用它更多的还是马修。当时他们打冰壶已有七年,全市大赛在即,校冰壶队的王牌阿尔弗雷德天天拉着马修陪练,那家伙下手没轻没重,马修两个月以来可能摔了上百次,幸好亚瑟给他们都准备了防具。

      这会儿马修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很好,他完全脱离了八九岁时的混沌,开始进入少年期。下了雪的清晨的冰场上空无一人,阳光微弱的天空一碧如洗,马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屋檐下凝结着利刃般的冰凌,这时泼一盆热水出去,都会转瞬之间化作冰雪。阿尔弗雷德戴好口罩,向球门打出一天中的第一球,熟谙其意的马修自然而然地拦截住它,朝阳就在两名少年的身后冉冉升起。

      马修和阿尔弗雷德蹿个蹿得很夸张,今年已经快一米六了,更有趣的是他们几乎是同步生长的,可惜营养跟不上,他们俩都略瘦。童年的衣橱再也装不下这两人,怪兽从别人那拉来了一张旧双人床,阿尔弗雷德下层,马修上层,但他们还是时不时地睡在一起,他们俩从被子里伸出两双脚,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洗完澡放下头发时也是,亚瑟有时会把马修认错成阿尔弗雷德,弗朗西斯戏称他们是“魔术硬币的两面”,意为一模一样。

      十二岁发生的好事还有一件,那就是阿尔弗雷德拿下的运动奖项使得他们的抚恤补贴上涨了,马修终于摆脱了那份送饼干的该.死的工作。怪兽频繁地出门的结果,马修和阿尔弗雷德获得了更大的自由,马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在星期天出入教堂,他不信教,只是在门口往里面看一眼,仿佛在寻找某个人,他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事,一些很重要的事,不过既然忘记了一定有必要的理由,逼迫自己没有好处。这座教堂是新建的,本来还有一座老教堂三年前在一场事故中毁于一旦了,具体的情况马修也不清楚。

      史蒂夫不乐意他去教堂,他们得出一致结论是教堂是个矛盾的地方,电影里教堂既是避难所又是灾难现场,一群手足无措的人去寻求另一个无辜的人来帮助他们,虽然上帝怜悯世人,可是谁能体恤一下上帝呢?马修就从来不祈祷,他顶多在阴天劝上帝开心点,别往地上劈雷了——这听起来简直大逆不道。

      马修早就把阁楼里的书本和录像带看完了,他现在最开心的事情是收集树叶和去超市试吃。树叶很美,一片片都有特别的面貌,连颜色都略微不同,马修和史蒂夫的树叶纪念册可以垒成山。因为晚餐通常是不够吃的,马修和阿尔弗雷德会不停地换超市试吃里面的新品,碰到限量供应的点心他们就开始玩一种“双胞胎把戏”,其中一个人先领一份,另一个人再领一份,接着阿尔弗雷德就上前耍流氓了:“请给我也来一份。”柜台小姐一般会说:“我刚才给你了,这是一人一份的。”

      阿尔弗雷德撅起嘴:“那是我哥哥假冒我,我也应该得到一份。”柜台小姐慌了:“我不明白……也许你应该和你哥哥商量一下。”

      阿尔弗雷德挤出眼泪:“不,他已经吃完了,这不公平,我也要。难道我们长得一样就代表我跟他是同一个人吗?这太过分了!”柜台小姐缴械投降,又给他一份。这办法百发百中屡试不爽,马修和阿尔弗雷德都是笑着逃走的。他们倒不是贪小便宜,只是好玩罢了。

      然后事情是发生在十二岁的十一月份,在大赛前一个月,阿尔弗雷德突然被禁赛了。事出突然,据说是有人不服输举报了阿尔弗雷德,不管有没有证据,以对方的权势是足以毁了阿尔弗雷德的声誉的,亚瑟说服阿尔弗雷德不要回击,但这是阿尔弗雷德小学阶段最后一次比赛,他好不容易升为队长想冲击大赛第一的,事情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亚瑟所做的行动马修不太清楚,只知道一概落空了,再强行继续只能置亚瑟于不利。

      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马修默不作声。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阿尔弗雷德不能参赛了,可是这股不公的怒火该如何安放呢?也许他应该做点什么,秘密地。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往往败于无名小卒,荣誉的开端就在于此。举报书不是匿名的,对方有意挑衅,马修和史蒂夫在周末坐巴士到城市的另一边找到那人,对方果然以为他是阿尔弗雷德,马修给了对方一卷录像带,内容是他跟阿尔弗雷德的早晨练习,对方看了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邀请马修来一场双人冰壶,马修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他连曲棍都带好了,一开始还被对方的父母误以为要砸场子。

      马修虽然只是个陪练,但人们太低估他的能力了,他不是进不了校队,仅仅只是不想失误拖别人后腿而拒绝罢了。第一次跟别人打冰壶,他才发现原来勉强能跟上阿尔弗雷德的自己居然这么敏捷,所以阿尔弗雷德的实力可想而知。对方甘拜下风。

      小孩子其实没有恶意,对方解释说自己就是不大服气为什么球老往阿尔弗雷德那边跑,他道歉了,马修却拒绝接受,反而鞠躬致歉,说:“对不起,我不是阿尔弗雷德,我的名字是马修·威廉姆斯,只是他的陪练。”并在对方的目瞪口呆下扬长而去。这简直是他人生当中最风光的一刻,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尔弗雷德,他不会知道马修为他做了什么的,马修甘之如饴。

      史蒂夫说:“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后来一番折腾,阿尔弗雷德的比赛还是泡汤了,他最不解的就是举报他的那个坏家伙为什么突然殷勤地帮他申诉,他们最终甚至成了朋友。一想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马修就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偷笑,史蒂夫却说:“有余力帮他你为什么不帮帮你自己?”

      “因为我有你啊。”马修环住史蒂夫在床上欢乐地打滚。他们约好了,不管发生什么史蒂夫都会陪着他的,直到永远——

      如果阿尔弗雷德没有说那句话的话。

      上午,所有的行李已收拾完毕,基尔伯特用力地拥抱了他们每一个人,本田菊害羞极了,费里西安诺掂起脚来亲他的脸颊,路德维希郑重其事地将他送的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伊万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托人送给娜塔莎,除了他没人知道其内容。今天亚瑟开车,他先把东西全部清点了一遍,然后满院子地把人一个个地抓回车上,还从弗朗西斯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只小鸡,弗朗西斯当场泪崩。王耀果然搞到了一辆车自己开,但不知为何马修跑上了他的车,阿尔弗雷德则缩在亚瑟的车后边捣鼓相机,亚瑟想他们可能小小地闹了个别扭,放着不管他们自然会和好。

      “欢迎来到‘神舟’。”王耀开着玩笑递给马修和伊万一堆呕吐袋,伊万已经准备好眼罩抱枕小毛毯了。马修忍不住透过车窗往另一辆车那里看一眼,从精神上感觉自己和阿尔弗雷德对视了,顿时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王耀踩下油门,非常有职业素养地说:“如果感觉不舒服记得叫我。”

      三辆车排成一列出发,穿越城市。“愚人嘉年华”与“火箭大游.行”之前达成了协议,决定依然共同行动,直到他们找到飞机。市中心的广场上很热闹,他们把车停下来看了看,原来是有人在举办婚礼,处处装饰了彩色的假花,残疾的新郎新娘互相搀扶着走完了长长的红地毯,在众人的注视下交换戒指,福利院的孩子整整齐齐地站在台阶上合唱,头发斑白的老人涕泗横流。告别的时间早已过去,王耀没有摇下车窗,他躲在车里守望他的孩子们。

      与此同时,马修注意到一抹明亮的红色,那是站在人群外围的梅格,她掂起脚,紧握双手,看起来那么向往幸福。新娘要抛出捧花了,人群骚动起来,姑娘们尤其激动地抬高手,阿尔弗雷德想下车凑个热闹,亚瑟和弗朗西斯却默契地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胳膊往回拖,异口同声道:“幸运儿不准抢别人的好运!”

      粉红色的玫瑰花束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引得无数人羡艳地尖叫。马修迅速收回目光,并听到伊万低声说:“我昨天梦见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接住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的尖叫声弱了下去,在礼炮欢歌中,车队踏上了旅程。马修闭上眼睛,仿佛看见梅格一脸喜悦地捧着与她的脸颊同色的玫瑰,她简直像个天使。愈是想着,马修愈喘不过气,愈感到心的某处在疼痛,宛如缺失了一块。他抬头看窗外,看见了对面的阿尔弗雷德打开了窗户,阿尔弗雷德知道他正在往那边看。阿尔弗雷德打了个只有他们能懂的手势:我爱你。

      就在那一刻,马修原谅了阿尔弗雷德昨晚的找茬。

      车队沿海北上,路边群山并起,树林渐密,草丛丰茂,天空掠过一批雁群,亚瑟必须注意着路上会不会突然蹿出来一只什么动物。弗朗西斯在玩基尔伯特随手送的打地鼠机,阿尔弗雷德闲着没事就翻了翻马修的《双城记》,乱看了半天只觉得脑壳疼,便随手丢开,翘着二郎腿说:“真亏马修能看得进这种东西。”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啊。”亚瑟翻了个白眼。阿尔弗雷德靠在车门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说啊,马修那本神神秘秘的笔记本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谁知道呢,应该是日记吧。”弗朗西斯猜测。阿尔弗雷德支着脑袋难得地闭口不言,他往车窗上哈了一口气,在白雾里画了两个火柴人,又伸手抹去,想了想,最终画上了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马修曾经告诉他,古希.腊人相信人的灵魂都是蝴蝶,待到肉.体死去,真正的自己才会破茧而出。阿尔弗雷德的手保持在窗上,透过玻璃,对面的窗户里是马修。

      马修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发现了新的内容:尽管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你也可能对一个人一无所知。——S·W

      这句话刺痛了马修,他明白自己说过很多谎,隐瞒过很多事情,但那些大部分都不是为了自己,即便如此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的。伊万拆了包小饼干,分给马修和王耀各一块,王耀咀嚼着食物口齿不清道:“那啥啊……刚好你们两个都在这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来开个病友研讨会吧。”

      “研讨咳咳……会?”马修差点被呛死。王耀笃定说:“治病也需要自助服务嘛。正好,从马修开始,请说说最近可有不舒服的情况?”车内萦绕着被王耀称为中.国80年代潮歌的中文歌《夜来香》,王耀善解人意而不容置疑的眼神停留在马修身上,马修被困在曲调优雅的歌声中无处可逃,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叹气:“……知道了我说就是了。之前地震不小心掉坑了,变透明了一次,还有就是经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走神……仅此而已。”

      “别糊弄我哦,随便找件小时候的事情说下。”“好的……我和阿尔弗雷德出生以后就分开了,他在我父亲那,我在母亲这,我四岁时母亲不见了,父亲来接我,当时阿尔弗雷德也在,我看见他第一眼时就明白他是我的兄弟,他反倒很震惊。我们开始共同生活,父亲经常喝酒,但他不打我们只打带回家的女人,我们被关在杂物间或被丢出家门,阿尔弗雷德牵着我的手去附近买冰淇淋,钱是从家里地板上捡的。后来父亲也不见了。”

      “你想念他们吗?”王耀问,马修摇头。伊万的拳头抵在嘴前,两只眼睛悄悄地在马修和王耀之间转来转去,一副无辜样,然而王耀冷酷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下一个,伊万。”伊万也盘起腿来抱着枕头说:“……除了遇见娜塔以外没有别的了。拜托别逼我……”伊万罕见地服了软。

      “嗯,继续。”王耀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伊万。伊万只好继续:“以前喜欢吃皮可罗基,里面有蛋黄酱的那种,可是疗养院里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菜品,我试着溜进厨房看看他们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出了那么难吃的饭,然后我在八岁那年第一次喝了酒,还是伏特加,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居然在厕所里躺了一天,而且没人发现。”马修“噗”地笑出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诚心诚意地说了声“抱歉”。王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伊万不禁想:这人是魔鬼吗……

      “下一轮就不准说笑话打擦边球了,我可是很严格的。”王耀正色,一副威严的姿态,“接下来是我。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我在拉斯维加斯那里帮协会收集资金时找到了一个据我所知破坏性最强的异人。一般来说具有破坏力的异人本身是极其稀少的,而那个人作为危险人物被我们拘束了,根据我们的测试,他的直观能力是能使接触到的东西发生振动,从而达成破坏的目的,他光是一根手指就能摧毁花岗岩。同时他身上也表现出很典型的异人精神疾病——抑郁症、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等。跟他建立沟通花了我半年时间,所幸他没有攻击倾向。这还只是物理系能力,精神系能力就更复杂了,因为能力暴走而变成植物人甚至死亡的例子比比皆是。”

      马修陷入了沉默,王耀继续说:“从那个时候我发现凡是力量强大的异人都会产生心理问题,不管这个人的生活是否快乐——当然不愉快的人居多——所以常人对我们的不信任是有道理的。我希望能通过科学,改变这种状况,异人必须开始重视他们的精神状态并接受正式的调控。”整个车厢的气氛都低沉了下来,王耀笑了笑:“怎么了?我说完了,马修,继续啊。”

      马修撇了撇嘴,他老感觉王耀只是想听八卦:“我们后来被亚瑟的阿姨收养了,说实话这不是很愉快的经历,那时我简直把全芝加哥小孩做的活都做了个遍,阿尔弗还老是翘班,所以我把晚餐的西兰花偷偷移进了他的盘子里。”马修笑了,接下来又是伊万:

      “我以前想谋杀我隔壁的狂躁症,因为他总是在半夜里扮成狼人吵闹。我计划往他的茶里放老鼠药,可惜失败了,然后我又想到等我长大点就推他下楼……”伊万从枕头底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惊悚。如此讨论了大半天,话题越跑越偏,三人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天色暗了下来,他们停车,打算在车上凑合一宿,阿尔弗雷德打开天窗,中气十足地大喊:“睡什么睡,快起来看星星啦!”

      其他人都开天窗抬头一看,荒野的星空一如既往地明亮,几亿年前,地球上的生物看到的盛景也是如此。阿尔弗雷德在冷风伸个懒腰:“既然我在,没准今晚会有流星啊!”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亚瑟把一件干净的外套甩给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一脚踩在沙发上,雄心壮志地大吼:“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到月亮上去的!”不远处的费里西安诺兴奋地招手:“带带我带带我……”

      “真能闹腾。”伊万评价道,他只想静静地欣赏。马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爬上车顶的阿尔弗雷德,他漆黑的背影与夜空融为一体,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直奔月球,从一开始马修就察觉出他这种旺盛到异常的生命力,宛如他从马修这里夺走了一部分生气,可是不知如何解释,马修就是在看见他第一眼时就爱上了他,或许更早以前,他们还卧在子宫中抵足而眠时就注定了这份无法割舍的感情。都说双胞胎是裂为两半的同一个灵魂,马修更倾向于认为他们虽然是两个灵魂,却终将结合在一起。阿尔弗雷德在黑暗中高抬双手、展翅高飞的模样烙在马修眼里。

      马修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们在相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