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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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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兀自思虑着,木栏边忽然响起一串刺耳的铁链曳动的声音,阿布罗狄回头一看,只见又来了几个面无表情的狱卒,手忙脚乱的打开了牢门站到一旁,修罗领着几个士兵踏进牢房。
“把余下这几个人,统统带出来。”他冷冷的扫视了牢房一周,硬邦邦的抛出来一句。
亚里士手下的几个侍卫忌惮他现在下落不明,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几人互相看了几眼,还是顺从的跟着士兵出了牢房,阿布罗狄心中惊疑不定,走在几个侍卫中间,穆紧紧的挨着他,也是惴惴不安的样子,又不好询问要被带到哪里去。
阿布罗狄飞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无需过于惊惶,随机应变就是,穆勉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出了阴暗的地牢,外面居然还是一片漆黑的样子,也分不清楚是天刚黑还是快天亮。
一行人由修罗带领,十来个士兵负责押解,急匆匆的朝前走,路上不时有巡逻的士兵向修罗行礼,修罗也只是略略的点了点头,并不多做停留,只管往前走。一直走了好一会儿,才折进一所独门独户的小院里,押解的士兵到了门口就退去,换成院子里的侍卫警戒。
亚里士的侍卫们一直默不作声,穆却忍不住悄悄凑近了阿布罗狄轻声询问道:“把咱们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阿布罗狄也觉得有些古怪,若是要审问,也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把他们带过来,也是也低声回道:“看不出来到底要做什么,但咱们尽量小心些就是。”
穆低低应了一声,手心里尽是泠泠的冷汗。
修罗沉着脸和一个看起来是小队长的士兵交代了几句,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小院的主屋里,片刻后又折返出来。
阿布罗狄看着他,心里忽然忐忑不安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主屋的门开了一条缝,有柔和的光线泻出来,又突然一暗,却是亚里士不紧不慢的踱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站在石阶上扫视底下的一行人,目光凛冽,忽然他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阿布罗狄和穆身边的侍卫们极有默契的跨上前两步,剩下他们两人就出在了一个极为突兀的位置,即使想跟着上前,也是为时已晚。
亚里士满意的点点头,也不朝那两人多看一眼,便退到门边。
阿布罗狄看着那扇门,内心的不安几乎膨胀到了极点,额头上慢慢渗出了密密的汗水,亚里士,这个行事往往出乎人意料的靖王,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眼前那扇略嫌粗陋的木门毫无预兆的,哗的一声完全敞开了。
一脸寒霜的撒加收回手,提脚跨出门来。
阿布罗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穆的脸庞蓦地苍白。
一旁的亚里士微微靠过去,在他耳边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撒加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带上属下过去,记得早去早回。”
阿布罗狄从这句话里听出撒加和他应该是极熟悉的,当下心就凉了大半,恐怕亚里士一开始就是在和他们兜圈子,没想到这一着落错,满盘皆输。
那边亚里士朝撒加行了一礼,下了石阶,也不看另外两人,其余的黑衣侍卫跟在他身后,头也不回的去了。
灯火摇曳的小院中央,就只剩下阿布罗狄和穆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撒加也不说话,背着手冷冷的盯着他们,目光利得像刀子一样。
“觉得被亚里士耍了么?”他终于说道,“去拉拢靖王,实在是大错特错——朕和他,就如同你和阿布罗狄一样,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出卖对方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慢下了石阶,走到另外两人跟前。
穆咬紧嘴唇,半响才道:“既然如此,便任你处置吧。”
“任朕处置?”撒加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不,穆,你想错了,朕不会再考虑杀了你了。”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你和阿布罗狄都随朕来,朕要教你们好好看看,这差点断送在你手上的江山——”
这句话说完,撒加便转身带头走在前面,穆和阿布罗狄满心疑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跟在他身后,修罗也想随侍,却被撒加挥手制止。
“阿布罗狄都告诉我了,撒加。”穆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若是你还是想报仇的话,那么还是杀……”
“还是杀了你的好?”撒加头也不回的打断他的话,“如果杀了你能让朕的父亲和加隆回来,那朕定会将你——只可惜没那个可能了。”
阿布罗狄轻轻扯了扯穆的衣角,穆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也不再说话。
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两名士兵在前面各提了一盏风灯引路,一路上就只有些微的风声,吹得灯盏乱晃。
天边隐隐约约的现出一线白光,黑夜逝去,黎明将至。
就着这微弱的曙光,前方那巨大的黑色阴影终于明朗起来,依稀能辨认除是临萧关巍峨高大的城楼,如同一只安静蛰伏的巨兽,终于要在这白日里苏醒。
朝着城楼又继续走了没多久,便走到了那城楼由粗粝青石条垒成的城墙脚下。
撒加停下脚步,伸手触摸那冷硬的石块,眼神犀利而复杂。
那样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阿布罗狄看不明白。
在城墙脚下只稍微停驻了片刻,撒加就吩咐那两个士兵继续朝前带路,从侧面的石阶拾级而上。
“朕要教你好好看看,这差点断送在你手上的江山——”
撒加的这句话仿佛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在穆的心口,到了这长而宽阔的石阶边,竟有了些胆怯,当下只知一步步跟在后面,缓缓往石阶上攀爬,越是往上走,心口也越发的沉重起来。
待到了城楼上,撒加便信步走到垛墙边,眯着眼睛朝远方眺望。
天色还是有些阴暗,东边却已是霞光潋滟,穆和阿布罗狄也走到墙边张望,城楼下是黑乎乎的一片,好像有很多东西东倒西歪的散落在下面的荒漠里,却看不清楚倒底是什么。
片刻后,撒加转过身来面对他们,逆着霞光的脸庞投下大片阴影,冷风袭来,卷得他苍蓝的长发高高扬起,阿布罗狄的兜帽在风中滑落,露出来的脸上满是惊惶,穆也捏紧了衣服的下摆,面色越发苍白。
此时城楼侧面已是光芒大盛,旭日东升。
他们看到的是城楼下满目疮痍的战场。
前日黑甲军曾半夜来偷袭,举目望去,战场还是一片狼藉。
散乱的盔甲,破碎的战旗,折断的利剑箭簇,还有不少死去的将士横七竖八的躺在荒漠里,身上的血液早已干涸凝结,黄沙掩埋了狰狞的伤痕,却还是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自古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死去的士兵,大概连名字也都无从考证了。
穆觉得喉咙里一阵发堵,仿佛有只手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捏到了一起,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残肢断骸,那些断剑弃甲,那些戚戚孤魂,好像一把炽热的业火,烧得他体无完肤。
他一时就只知呆呆的望着,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涣散,消亡,几乎成了两潭死水。
这一处人间的修罗场,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都是他之前任性妄为,置天下人安危于不顾,只求能报了那虚妄的仇怨。
亚里士说的对,他终究只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任性皇子而已。
“你觉得如何?”撒加冷冷的抛了一句话过来,“三千多个男儿从此埋骨他乡,奢岚城内十室九空,百姓因战乱而不得不背井离乡——你满意了么,穆?”
穆说不出话来,原先的他并不明白究竟什么是战争,这个血淋淋的词语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遥远而模糊,他甚至一度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把战争这头狂兽驾驭在鼓掌之间,却不明白那始终不是皇宫里优雅的角斗游戏,从来都没有谁拥有重来的权力。
倒是阿布罗狄还有几分镇定,代他回答道:“撒加,这不能完全怪他。”
撒加冷笑一声:“你自然还是向着他的。不怪他,难道怪朕不成?”
四周越发的明亮起来,侯在一旁的士兵熄了手中的风灯,小心翼翼的靠过来询问道:“陛下,白日里此地常有箭支流矢,陛下万金之躯,还是去城楼里避一避吧。”
撒加挥了挥手:“不必。”
“那,可要多传几队士兵来这里随侍?”
“让他们待在城楼里就是,不用过来。”
“是。”
阿布罗狄看着他,浅蓝的眸子里满是忧郁,一旁的穆仿佛失去了魂魄,直直的盯着远方,嘴里不时喃喃自语。
撒加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此番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浅浅的叹了口气,命令先前提灯的士兵护送着他先下去了,想了想又吩咐他们把穆带去安全的地方小心伺候,不能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