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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飞雪连天,檐角青青。我裹着狐裘,手抱小暖炉,站在廊下看风景。

      远处红梅、白梅竞相绽放,香气远远飘过来,抵达鼻尖之时,已经稍稍变淡,似有若无。

      “王侨。”身边的女子喊了我一声,她已经陪我伫立良久。

      我生来有异能,一尺之内的事物不需专去端详,即可知道其样式品貌。

      今日她穿了一件秋香色袄子和碧绿色布裙,身上披着月白色斗篷,碎雪消融在她的脚下,像是一株碧草负雪,娇怯柔媚。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我侧首瞧了一眼她,笑道:“霜纹。”陆霜纹盈盈笑着,双瞳剪水,毓秀玲珑,一举一动皆似画中女子。

      她道:“今年的梅花开的可真好,香气悠悠,花色喜人,配上这瑞雪,大有丰年之征兆。”

      我继续看着雪景,道:“是啊,瑞雪兆丰年,去年年成不好,爹爹说租子少收的三成,现下庄稼人的日子也不是太容易过的。”

      陆霜纹吃吃笑道:“你可真怪。像他们与你有关系似的,仍凭整座王宅吃空,你爹娘横竖不会少了你的。”

      “我倒没那个意思,我想过几天爹爹会在慈安寺外施粥,我想去瞧瞧。”

      陆霜纹瞧瞧我,抿着嘴笑了一下子,又道:“好啊,我同你一起去。”

      我点点头,手中的暖炉渐渐凉掉。

      陆霜纹忽地戴好兜帽,我问:“你这是做甚么?”

      她狡黠道:“摘梅花去。”

      话毕,不顾我言语拦阻,一径跑到冰天雪地中去,月白的篷角飞扬,像是要融进去似的。

      她站在梅花树下招招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示意要我跟去。我摆手。

      陆霜纹见我不肯,就自顾自踮起脚,抻长手臂,掐了枝端一朵檀心梅,由我这里远望过去,深觉像是一幅玉人和月摘梅花图。

      她又接着采下几朵,用袄子兜着,来时身上还沾了雪花,带着凛冽清气。

      我随她进到屋里,暖香扑面而来。

      她摊下手掌,四五朵梅花间杂白雪放在木几上,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像是天外来客。

      我伸手摸了摸花瓣,柔软白腻,有些像丝绸,更像是蚕新吐出的丝。

      我朝她轻轻笑了一下,发觉她的眼睛里好似有亮莹莹的东西。

      那一弹指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如成百上千的石头被接二连三地丢到长河里。

      “陆霜纹?”

      “嗯?”

      “你..你该回家了。”

      她仍旧盯着我,仿佛在期许我说出一些令她高兴快乐的话,可我摸索不清是怎样的话,我似乎又有点清楚,但那样的话让我忧虑恐惧,胆颤心惊,我像一个站在陷阱边上的猎物。

      陆霜纹有些生气了。我并没有看到她气乎乎掼东西,那是小妹做的事,我没看见她须发皆张,两目圆睁,那是爹爹生气时样子,她只是淡淡地笑,脸上的黯然神伤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仍然容颜娇艳,天真单纯的神态。

      这样的作风隐约肖似我大哥王倬。我大哥是京中颇具美名的士族子弟,待人冲淡谦和,恼怒二字与他几乎是此生无缘。若是有人问我一生中最敬仰谁、爱戴谁,我拼却被圣上斩首的威势威吓也要说,我敬仰、爱戴我大哥王倬。记得从幼时起他便对我百般照顾,父母未体贴到了,他体贴了。

      如果说缠在我身上的顽疾是上天的惩罚,那他便是天公赐福了。

      侍童三谊过来说:“老爷、夫人、大爷都在小南厅预备用晚膳了。”

      我低头沉吟。

      三谊又喊了一声:“二爷。”

      我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借力起身。

      恍惚间,觉得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三谊急忙扶我,焦急问道:“二爷,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拄着他的手臂,站直身子,吐纳气息,到眼目清明之时,出了屋门。

      雪还在下,地上的雪积了约有尺许,大概是有埋人之深了。

      坊间怪谈,某年大雪,冰雪盖天遮地,有人亲手绑了仇家扔到雪地里,到了第二天去一看,那仇家冻成冰块状,面目青紫。

      我是不得到茶楼去听书的,这些都是夜晚难眠之时三谊他们这些侍童讲给我听的。

      雪那样纯洁无瑕,也同样冰冷无情。

      我逆着寒风,沿着曲曲折折的屋廊到了小南厅。

      小南厅里陈设繁多,都足以见其精巧。瑞兽花纹的暖炉放在厅子两边,紫檀木的桌子上早就由仆妇丫鬟摆上菜肴,她们站在镂花雕卉的香木窗子边,见我进来,都帮忙掀起棉帘子。

      我向父母亲问安,就依母亲之言落座,她挟一叠豆腐干丝放进我碗里,道:“你一直喜欢吃的。”

      我从善如流夹起来吃掉,细细咀嚼,眼带笑意:“嗯,今天的味道爽口,酱油和辣放的正好。”

      父亲问道:“傍晚时分陆家姑娘在这的?”

      我微一点头:“是,在廊下赏雪的。”

      母亲言语切切:“目今天寒,不要总是出来,当心让凉风侵了身子。”

      我颔首称是。

      一顿饭在三言两语间潦草结束,下人收拾餐桌,我与父母、大哥出了小南厅。母亲仍向我嘱咐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体。

      “我知道了,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娘知道你不是,可为娘的担心你。”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背。

      方才一眼不发的大哥,宽解道:“隐山晓得照顾自己,再不济还有我呢。”母亲宽慰地笑着:“好孩子。”

      到了花园口,父母即与我分开,我与大哥并行,我开口先说;“大哥,你看这景色是不是有点像古人诗中的冰雪九天寒彻骨?”

      大哥言语温和:“是有些像,刚才娘说你不易多出来走动,你可听见了。”

      我无奈道:“大哥,你又要啰啰嗦嗦了,难不成我要把刚才对娘说的那些话再对你说一遍?”

      大哥摇首:“隐山,天下父母心,你既答应娘,就不要违背自己的话。我听三谊说前天晚上你不睡觉,又央着他们给你讲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

      我心下便知是三谊捅出去了,回首瞪了一眼他,他立即缩起脖子,像个鹌鹑。

      “前天晚上睡不着,头昏昏胀胀的。”

      “可是头疾又犯了?除却头疾,手脚可麻可痛?药都吃的吗?要不要请张大夫来换个方子?”

      我苦笑道:“大哥,我就是有些不舒服。没那么琐碎。”

      他手掌贴在我的额头上,少许时刻,叹道:“还是有些凉,快回房去。”说完,拉着我的手就将拽回到我的屋子。

      见三谊点了明烛,大哥又吩咐侍女酽了壶热茶过来。

      明月照进纱窗,月华与烛光交相辉映,一片皎洁。我半倚在座子上,听外面风声萧萧,似人呜咽。

      大哥亲自倒了茶,放在我面前的小木几上,道:“等一会,喝掉。”

      我苦兮兮道;“大哥,我才吃过饭,肚子里进不得半点食,不消说这一杯茶了,喝不下去啊。”

      “不行。”他语气坚决,像是想起什么,又对着三谊道:“二爷的药吃了吗?”

      “大哥哎,你到底是来做甚么的,想要了我的小命啊?”我手指茶杯,神色惨淡道:“这一杯我喝不下去,那一碗我就喝得下去了?”

      “没让你说。”

      我将目光投向三谊,他徐徐悠悠地回禀:“回大爷,下午二爷才吃的药,要再等三刻钟才能吃,况且刚吃过饭就吃药,药效不好。”

      大哥道:“罢了,也是这话。”他用手指头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按时吃药,乖乖听话。”

      我立时三刻做出一副乖乖听话的模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大哥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我拿出藏在小木几底下的盒子里的敷糖梅子讨好他。

      大哥佯怒道:“难怪饭桌上就吃那么一点,跟猫似的,原来是肚子都被这些市井玩意儿填饱了。”他伸手接过来,放嘴里咬了一口,又要训斥三谊胡乱带东西回府。三谊知他并非真的发怒,笑嘻嘻的点头哈腰称是。

      我笑道:“吃人家嘴软,大哥少说两句。”

      大哥挑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吃了你的梅子,自然是要还你的。”

      “这怎么使得,我怎么会要你还呢?”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向门外喊了一声:“高左。”高左是他的贴身小厮,现正应该站在门廊下。

      果不其然,高左捧着一红漆木盒子进来:“二爷好。”

      我瞧着觉得稀奇,讶异道:“你捧得是什么?”

      高左抬了眼皮子,望了下大哥,道:“这是大爷吩咐奴才给二爷寻来的。”

      说话间就掀开了盒子,里面珠光璀璨,我问道:“是甚么稀世珠子?”

      高左答道:“此乃极东之地的珍珠,康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将之研磨成粉,每日服下对二爷的病愈有奇效。”

      我身上的病被父母牵挂,被大哥忧心,我在这世间行至十六载,未有嘉友贵宾,却有爱我护我的骨肉血亲,此生无悔。

      我盷眼转向大哥,心意真诚:“多谢大哥。”心中千言万语,到说出口时唯此一句矣。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一语未了,窗外忽然一声尖叫,像是一把利刀划破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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