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色人间》紫脂

2、神社之欢（2）

　　回到家中，父亲将阿清招来，细细嘱咐道：“‘神女祭’就要到了，你记得准备一下。”
　　神女祭又是何物？那是村里自古以来便流传至今的传统节日，是为了祭祷生育力强大的神女所创。节日里，除了要换上有别于往日着物的美丽礼服，还要观看村里人精心准备的祭祀仪式。
　　想到此处，阿清便又不禁脸红起来。父亲趁机道：“你长大啦，可有什么意中人没有？”
　　阿清摇摇头。
　　父亲追问：“那么阿季呢？”
　　阿清咬了咬唇，嘟囔道：“打小认识罢了，我又不喜欢她……谁规定一起长大就要互相喜欢来着？”
　　父亲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含着难以掩盖的忧虑。阿清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思及此处，自个儿内心也不免跟着焦躁起来。
　　夜里，躺着床上，阿清久久难眠。
　　“到底要怎样才好呢……”他自言自语道。末了重重叹口气，蝉蛹一样裹被而眠。
　　清晨，蒸汽一样的白雾悄无声息地占满了整个宁静的小山庄。

　　阿清照例出门捣衣。经过隔壁门口时，恰好听到有人在院子里高声讨论不久以后的将要举办的神女祭——那俩人估计自以为为时尚早，行事不免有几分鲁莽。
　　“阿甲啊，你知不知道今年在祭上跳舞的人将会是谁呢？”
　　“不知道，是谁呢？难道是隔壁的阿清。啊，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啊！要是真的可就太好了！”
　　“嗤，想得美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生性害羞，之前老阿公去找他，都被他当场拒绝啦。”
　　“真的？老阿公是谁！他都敢拒绝？”
　　“怎么不敢呐，村长女儿总会帮他说好话的。就连村长嘛，估计也是舍不得的……”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的阿清闻言咬了咬牙，一颗心仿佛灼烧起来了一般，噗通直跳。这些女人可真会胡说八道！村长都多少岁啦，七老八十的，门牙早就掉光了，头发也稀疏得仿佛秋日农忙收割后光秃秃的稻草，身子板弯得好似沉甸甸的麦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又好像鸭子。靠近了，似乎还听得见松脆的骨头吱呀作响的声音。她那个身子，怎么可以？况且，这人年纪大得都可以当自己祖母了！犹记得昔日三岁时，跑到她家讨糖吃的场景。
　　那人笑嘻嘻地露出缺口的牙齿，捧出一把糖，塞到自己手里。
　　阿清想得一头冷汗，抬起袖子擦了擦，正准备离开，又听得那俩人继续开口道：
　　“哈哈，开什么玩笑啊，村长那副身子骨，怎么可能经得起这个年纪男孩子的折腾？”
　　“嘁，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人语含蔑视，靠近了小声道，“想当年，阿清他爹还年轻的时候，那天晚上……”
　　阿清听出了一身大汗，赶忙握紧身旁的木盆，蹑手蹑脚匆匆跑掉了。
　　到了湖边，又不免想起刚刚听到的那番话。
　　老阿公确实找过自己，让他去表演今年的神女祭。
　　“你已经足够大啦，我当年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开始登台的。大家都喜欢看我的演出，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老阿公随之沉浸在了对过去青春岁月的回忆之中。

　　据说，老阿公年轻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表演神女祭的任务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他的肩上。那时候的人们，都将这份“委派”视作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若有谁家的孩子有幸登上了神女祭的舞台，全家人都跟着一起沾光。婚聘之时，男主人公的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我可是一连表演了十五年之久呢！”他隐隐骄傲道。

　　那确实有些不得了。在这个时代，男人的花期都分外短暂，一过二十，管你如何容颜不改，女人们心里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二十岁的男人都是老男人了，又哪里有十来岁的少年人鲜嫩可爱？她们就像蜜蜂追逐花儿一样，追逐着含苞欲放的男孩儿们。暗地里，绿着一双双眼睛，仿佛盯上猎物的野狼，盯着那些嫩如细柳的柔弱身影。一旦听见花开的声音，闻见初绽后的第一缕幽香，便争先恐后地一股脑扑上去。
　　管你什么世俗礼教，什么人伦道德——那都是后来人吃饱了闲着没事干，胡诌出来的东西。若你生活在一个每日早上醒来便要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担心今天会不会继续挨饿的年代；若你过一天算一天，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老天爷便要发一发怒，弄得妻离子散，尸横遍野，彼时，“繁衍”才是唯一的目标。只有生得越多，留下来的才会越多。

　　“只是……”阿清嗫嚅道，“我不想……”
　　“怎么会不想呢！”老阿公也没料到会有人考虑都不考虑一下，便拒绝了，眼睛不由一下子瞪得大大的。按他以往的经验，男孩子们羞涩之余，最后不都点头答应了吗？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老阿公恍然大悟道，“这样吧，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和你父母商量一下，明天我再来找你。”
　　“不是的！”情急之下，阿清一把拉住了老阿公的衣角，“我是真的不想去！”
　　“哎呀呀！”老阿公摇头不止，“你这个孩子，怪哉，怪哉！”

　　从回忆中醒来，阿清也跟着摇摇头：“这一遭算是躲过啦。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神女祭那日。
　　一大早，全家人便穿戴整齐，预备往建在半山坡上的神社而去。按照规定，无论老幼，都要到场。就连年幼的妹妹也被父亲拴在背后，准备带去那里。
　　只除了阿清。
　　“我肚子太痛了，你们先走吧！”他躲在屋里喊道。

　　“男人事情真是多！”母亲不耐烦地吸了口牙，道，“肚子痛就快去茅厕，在屋里一直躲着干什么！”
　　“现在大家都在往外走，人太多了。”他不大好意思。
　　“哎呀——”母亲叹了口气，“真是麻烦！”
　　“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好了自己再来。”

　　“说什么废话！要是被人看到你没有同我们一起去，恐怕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母亲道，“那就再等你一会儿吧，记得到时候搞快点，错过祭典就不好了！”

　　阿清无奈。隔了一会儿，只得飞快跑去上了厕所，再随他们一起出发。
　　路上，母亲仍对阿清擅自拒绝表演祭神仪式之事耿耿于怀，不迭对阿清念叨道：“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知道吗？今年要参加表演的还有村长的小孙女，阿杜！多好的一个姑娘啊，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你怎么就傻乎乎地把这样的好事让给阿琪了呢？那小子我天天见，根本不如你半根手指头！脸上麻子像烙煎饼一样，哪里像你，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比你爹当年都还要好看！……”
　　难得听见母亲不吝言语夸奖自己的好话。阿清瘪瘪嘴，看了眼父亲。男人沉默着，微微喘着气，估计背着小妹走了这么久，到底有点累。半晌他终于出言道：“好啦，快别说了。阿清不愿就算了，也不一定不是一件好事。”
　　母亲眉毛一挑，反驳道：“谁叫你插话的？闭嘴！哼，不是好事……不是好事难道还是坏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清生性内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是不小心演砸了，恐怕反过来还要丢你的脸！”深谙妻子性格的男人一语中的。
　　女人闷声不再说话了。
　　阿清低着头，默默跟在队尾。偶尔抬头，瞥见见父亲抬起袖子，似乎在擦额角流出的汗，便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启唇低声道：“我帮你背一背妹妹吧。”

　　“不用了，没多久就快到啦。”父亲指了指不远处青山碧树中，若隐若现的神社。
　　“可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出来穿多了，有点热。”父亲道。
　　阿清便只好点点头，不再提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