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秋风》茫夏

6、第六章

　　赶完稿已经凌晨四点多，写作绝对是个消耗生命的体力活，几个小时坐下来竟然比扫大街还累。卢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仰头，左扭右扭活动筋骨，好像下一刻就要去广场舞领舞一样。不过她本人是绝对不会发现这一点，就算发现，她也只会高高兴兴的开始接下去的广场舞表演。

　　活动得差不多了，实在不想再坐着了，卢莫直接一手扶着椅子，一手俯下身去点刚刚赶稿无暇顾及的消息，现在还闪个不停，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对话框弹出来，还是刚刚那个记者。
　　卢莫两只手在键盘上敲字，隔着张椅子，就像是在伸手够什么东西，动作滑稽。

　　“你谁阿？”
　　“卢小姐你好，我是城市晚报的记者罗明。”

　　几乎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卢莫赶稿的时候不喜欢把灯全打开，大概是小时候留下的后遗症。那是她刚开始一个人睡的时候，死活不敢关灯，但是那个时候农村又没有夜灯这玩意儿，一躺下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就悬在头顶，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不仅对眼睛不好，而且这玩意儿它浪费电啊。卢大山一个农民，因为要照顾卢小山又不能外出打工，只好就近接些工地上的活，谁家修房子去做个泥水匠什么的。其余时间也就是种地，除去家里的必要开支，可支配收入少得可怜。所以他就跟大多数种了一辈子地的劳动人民一样，想了个古老又有用的办法。

　　他给卢莫讲了个故事。

　　概括起来就是从前有个专门吃小孩的妖怪，每天晚上就要出来把很晚了还没睡的小孩子抓走吃掉。而且这个妖怪，都是哪儿亮堂往哪儿走。

　　真是个古老又朴实的睡前童话故事。

　　但是在年幼的卢莫看来，这个故事讲得还很有逻辑的。大晚上的，到处都黑黢黢的一片，可不就是哪儿亮哪儿吸引人，不，吸引妖，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干。
　　所以从那以后，卢莫每天晚上八点就早早的上床睡觉了，而且一定不敢开灯，就算晚上起来上厕所，也都尽量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喊卢大山起来点蜡烛。

　　总之就是，心理阴影不小。

　　所以这个时候，卢莫看着整个黯淡又安静的房间，那个什么罗明记者的头像跳个不停，竟然有点觉得自己被挑战了。

　　竟然比我睡得还晚？

　　那边同样深夜赶稿的罗明万万没想到，自己深夜跟新闻当事人沟通不仅没能感动到对方，反而激起了对方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卢莫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郑重的敲下一句话发过去。
　　“卢莫谁啊？”

　　“……”

　　对方发过来的省略号真实的反应了深夜被人忽悠的心情。
　　卢莫看着这六个点，有种小时候偷偷在背后恶作剧成功的自豪感。还没等她得意完就又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卢小姐你好，我是城市晚报的记者，最近我们正在做一个关于“城市美容师”的栏目，主要是想要呼吁大家爱护环境，保持城市清洁，所以想采访你一下，你看可以吗？”

　　等一下，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卢莫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一个字儿不差，复制粘贴。
　　这下子一点睡意都没了。

　　“你好，不可以。”
　　“卢小姐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们这个栏目主要是让大众广泛而深刻的了解一下环卫工人的生存状态，而卢小姐作为这个群体中的高学历就业者，相信能够更加具有典型意义。当然，最终落点还是呼吁大家爱护环境。总的来说，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卢小姐忘了吗，那天餐厅开业。”

　　卢莫确实忘了有这么个人，那天人这么多，她只顾埋头吃饭，根本没在意有人跟她沟通过还要走了她的社交账号。不过这都不重要。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卢莫没具体解释，她知道对方肯定清楚自己问的是什么。

　　“候子珺师兄。”

　　那边直接发了个人名过来。卢莫看着这个名字，困意一下子涌上来，大多故人，旧友，而且还是像这种好久不联系的，一想到又得重新建立联系，卢莫就开始头疼。偏偏这个人还真是挺熟悉的，作为她的师兄大学的时候对她也挺照顾的，只是后来大家天各一方，毕业之后就几乎没什么联系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

　　卢莫再次打了个哈欠，没再回复，直接下线了。

　　明日事明日毕，原则不能丢。

　　卢莫确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过她最大的原则大概就是随便，除非事找我，否则绝对不找事。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把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睡醒。模模糊糊爬起来洗了个脸，带上口罩就出门了，一阵冷风刮过，竟然觉得有点冷。卢莫清醒了不少，彻底把眼睛睁开了，天还没有大亮，抬头看看路边的行道树，厚重的底色已经开始转黄，飘飘转转，好像就快要掉下来了。卢莫揉揉眼睛，莫名觉得开心，看来秋天真的快到了。

　　她的同事们都很困惑，这个世界上会因为掉叶子而干劲十足的人，大概只有她一个吧。
　　“小卢啊，你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吗，中彩票了？”一起干活的大姐看这个新调过来的小年轻一脸的高兴，边干活儿还边哼歌儿，知道的是在扫大街，不知道还以为是刚被领导夸奖完前途无量的都市白领呢。
　　“你懂什么呀，这一看呀，就是恋爱了。”旁边的大姐一脸这你都不懂的表情搭腔。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劳动人民的八卦想象力。

　　“嘿嘿，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最后一天了么，下周就能回我原来的地方，回家能方便点，这儿离我住的地方可太远啦。”
　　“你住哪儿啊？”
　　“乔……”刚想说乔安小区，理智拉住了她，“乔中小学那边。”
　　“那可真是够远的，一南一北啊，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啊，我光棍一条，各位大姐有什么优质人才可以介绍给我啊。”和这个年纪的劳动妇女工作这么久，卢莫早已摸清他们的脾气秉性，这种八卦的话题，总结起来就一个词，攻就是守。
　　“怎么没有，那天来的那个，西装革履，一表人才的，我年轻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人，是你什么人啊。”

　　此话一出大家都看着她，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意思就是有那么个大有来头的男朋友你怎么还来干这个？

　　卢莫看着大家玩味儿的表情，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你们早就想问了吧，可憋坏你们了。

　　“唉，是我债主。”收起刚才兴奋的表情，语调低沉，低下头自带可怜的效应，语气哀怨的把相同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这可不是我主动骗人的，是你们非要问，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嘛。

　　说完故事，又收获了一大片同情，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大妈甚至眼睛都红了，毕竟是第一次听这么无奈又悲惨的故事。

　　一位大姐抹抹眼泪，再开口语气中尽是关切，“那你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啊，你买个电动车吧，我家那口子的老板刚好就是卖这个的，我让她给你个内部价。”
　　“是啊是啊，买个电动车多方便，省时又省力，还安全。”
　　一片附和声。
　　“不……不用了吧，我明天就不在这儿工作了。”
　　“那也用的上啊，你就是回那边，也都总得回家的吧。”

　　就这样，卢莫凭着自身悲惨的身世，提前购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电动车，价格还便宜了不少。

　　卢莫开着新的电动车回到原来的地方果然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小卢啊，你这电动车啥时候买的，可真是好看。”
　　“哎哟，这个颜色瞅着可真喜庆。”
　　“这小车还挺精巧的，多少钱啊。”
　　“这么便宜啊，哎哟，可真是物超所值。”
　　卢莫很得意，自己的爱车受到如此称赞，简直比她自己受到夸奖还让人开心。每天春风得意，不仅骑车的时候带风，就连走路都带风。

　　不过乐极生悲，经验告诉我们，人就是不能太嘚瑟，你开心了生活肯定不开心，你不开心了生活比你更不开心，谨记谨记，千万千万。卢莫在开车撞到人之后如此反省自己。
　　“这位大兄弟，你没事吧。”卢莫连人带车翻倒在地，爬起来顾不上痛就赶紧询问被自己撞倒的倒霉鬼。
　　“你怎么不出声啊，能起来吗？”说着就要去扶。
　　“还是等你缓过来一点儿我再扶你起来？”

　　对方还是不言语，侧躺在一边捂着腿，看起来伤得不清。

　　“你不会是在哭吧，你可别呀，你再坚持一会儿，我送你去医院。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听到这话躺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笑出声，“卢莫同学，这可是你说的。”

　　“候子珺？”卢莫看着对方熟悉的脸，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嗯，好像是帅了不少。
　　“是我。”听着从她嘴里又叫出自己的名字，候子珺整个人都熨帖了不少，好像被她撞到的地方都没这么痛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自己还是有这种魔力。
　　“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当然是来找你的，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说着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可能实在是有点痛，起身的时候嘶了一声，卢莫赶紧扶住他。
　　“很痛吧，走吧，去医院。”

　　候子珺拉住扶他的手腕，慢慢滑下来牵住她的手，不太像个女孩子的手，稍微握紧一点能感觉到略微有点粗糙的薄茧，硬硬的，就像她人一样，自带独特的风情。

　　卢莫完全没他这样旖旎的心思，她显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很不习惯这样直接大胆的肢体接触，挣扎着想要松开。

　　候子珺怎么可能放，又拉近了一点，把身体更多重量靠在她身上，“是啊，很痛，这可是你说的，你要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