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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巧说这是命运的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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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鬼胎的我抱着这样不纯洁的心情,跟巧单独地继续着投捕训练。
我知道巧要我推迟一周递交申请书的狂妄原因是在不久之后的一个周日。一个慵懒的午后。
换掉一身汗味的棒球服,在等待巧的这段时间里,我了一会儿书。看到巧从绿色彩虹桥出来的时候,我往后躺在草地上,把手上的书随手盖在我圆圆的大脸上,遮挡我脸上的阳光,挡住我控制不住的炽热目光。
我从纸墨的气息后面问巧为什么要推迟一周递交申请书。巧伸手取走了我脸上的书,好奇地翻过封面看了一下书名。浅浅地笑了。跪在我上方的他低头向我。身后是粉红飞雪一般的垂枝樱花。西斜的阳光打在花的边缘,也照亮了巧的发圈。让他看起来仿佛如同顶着光环的天使。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认真的人。”天使笑着拿书狠狠K我脑门儿一把。嗯,是披着天使光环的小恶魔没错了。
那是我找叔叔借《棒球的理论与实践》,后者连同人体解剖图册一起寄过来的。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个天才。
趁他不备,我迅速起身,抢回书本塞到身后。巧并没有察觉我需要通过配球这些“邪门歪道”来削弱他投球力道的诡计。他心里纯净得如同盐沼湖。无数次出现在动漫片头里,清晰地倒映着站在上面的男女主角。不一样的是,巧的湖,只有一颗棒球。
我们并排坐在垂枝樱花树下。揪秃了脚下方圆一臂以内新长青草嫩芽的巧犹豫很久还是问我:“豪,你是不是被你妈逼得很惨。”
大概是上次逃跑被抓回去给他造成了我母亲很强势的错觉。其实,“不是的。”是被你逼得。我心里明白想要学业社团活动都顶尖的自己很贪心也把自己搞到筋疲力尽。嘴上却说:“我会协调好学业跟棒球的。甲子园,我们约定好的。”
“我相信你。”
巧又笑了。是放松下来的那种笑。
他在担心我吗?得到我会继续担任他捕手的承诺之后放松下来吗?我不敢想。书在身后,我只能抬头,看着那一株跟我们校舍后面器材室完全不一样的垂枝樱花。器材室那一棵凋零下来的樱花小、少。这一株满树都是大粉的樱花。每一根枝丫都长得那么粗壮舒展。每一个角落都有小簇小簇的樱花反射着阳光。
我抬头眯起眼睛数着上面的樱花,模模糊糊数不清楚就低下头来。巧在我身边的草地上盘腿坐着,用中指和食指把球夹住,确认球的握法。
是指叉球?
这不是直球的握法。绝对不是。但要说是变化球,也跟书上的插图不太像。
我眯起眼睛盯着巧修长的手指看了好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巧的手,相当修长,甚至像是比常人多一个指节。我眨了眨眼再看了一次,才发现还是三个指节的,只是他最后一个指节也跟其他指节一样长,不像我们,最后一个指节笨笨的、短短的。
那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把直径四十厘米的棒球左右旋转。球仿佛长在指骨上一样,听从他手指的命令,旋转、上下。
停下来了。突然的。
巧覆手。雪白的手背完全盖住了掌心的棒球。我抬头看他。他也正好抬头看我。
“你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问。
奇怪的眼神?我忽的想起父亲的话:你知道你是用怎么样的眼神去看着巧吗。我满心都是慌乱。难道,他发现了吗?我的心跳扑通一声,好响。
“你那么害怕干嘛?”
“没有。”
“你都后退快一米了。豪,你今天很不对劲儿。”
我也在知道撑着手回退这种事很不礼貌。但是,比起礼貌我更担心巧把我的眼睛看得太过清楚。
巧不管我的心情我的心跳这些有的没的。他用指叉球的握法把手伸到我的面前。好像我看过的能乐巫女召唤生者灵魂入极乐的那双手一样,轻而易举地把体重比他重一倍的我拉到了他手心的棒球面前。几乎是强迫地命令:“给我过来!认真看。我每一根手指,每一块肌肉的活动你都给我看清楚了。”
“怎么样?”巧很是得意。这一次,我没有认错。“指叉球。”
“没错。爷爷说我还小。不能学。但是,我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候,”
“对你的身体来说,学指叉球太早了。”
“你怎么跟爷爷一样?怕这个怕那个。我也没说现在学。但是,我绝对不允许别人会指叉球我还只能用直球。这样太逊了。而且,我多学一种球路,身为捕手的你配球的时候不是也有更多的选择吗?再者说,哪有职棒选手只会投直球的?”
被推倒在草地上的我翻身坐起来,下意识就对上,“上杉达也。”
“那不过是一个动漫角色。没想到豪你竟然这么幼稚。”
本来,棒球大联盟是陪真晴看的,其实我并不怎么看动漫。但是巧这种装成熟的样子我真是太讨厌了。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跟我同级的小子。为什么我要被他牵着走?
“是呢。原田选手可是要打上甲子园的。是比茂野吾郎更强大的明星呢。”
巧肯定是听到我话里的揶揄了。“少胡说八道。”他对我说,“豪,下周递交申请书。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新田东中棒球队的投手,除我之外再无人可以胜任。捕手,你。豪,准备好了吗? ”
他的眼神冷冽、平静。不是戏谑或者过分自傲。他是认真的。是那种一定要做到的认真。做不到,那继续努力。直到成功为止。是这样,一往直前的决心。我的心脏又扑通地跳了一下。
这让我想起青波说过的命运的邂逅。
早上的时候青波来过,请求我不要放弃他哥哥。那是制服暗扣之前的事情。
巧似乎不止一次嫌弃过制服丑。真纪子阿姨说学校管得很紧,也跟洋三爷爷说过很担心巧的性格会惹祸。巧这样的孩子,觉得不舒服的都会去杠上一杠。所以他跟真纪子阿姨的关系远没有青波跟真纪子阿姨那么柔软。
那一天,几乎是吼叫着,真纪子阿姨让他别马上就用这种方式说话。巧二话不说走出去,饭盒都没有带就到玄关穿鞋子想要迅速逃离。真纪子阿姨追了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巧。青波抱着球放到哥哥手心让他冷静一些的时候,在玄关,看到的就是刚挥手给了巧一巴掌的懊悔不已看着自己发红掌心的真纪子阿姨。
“哥哥没想到妈妈会打他。妈妈也没想到。他们就这么站在对面。一个在玄关高处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一个保持着歪过脸去的姿势好几秒。”
最后,真纪子反应过来想要道歉的时候,巧跑了,没给她机会。还是青波留下来,安慰了真纪子阿姨好久。
青波也是第一次看到真纪子阿姨打巧。从前两人再不对头也就是大声说话,然后真纪子无可奈何或者巧走开去。也就吵不成了。
这一次,巧没有逃。他勇敢地、倔强地坚持着。
“妈妈说节子阿姨给她打电话。拜托妈妈帮忙劝哥哥不要拉你一起打棒球。节子阿姨说你要补习,说你是要继承医院的人。你很忙。你有很多东西要学。要学到晚上十点十一点。”
我的母亲不太会这么说话。这是青波才会有的说话方式。我的母亲必定是会诉苦一番,然后说着“我每天半夜起身,那孩子卧室里还亮着灯”这样天下母亲特有角度下的话,让同样身为母亲的真纪子阿姨感同身受。
“哥哥说不是他把小豪哥哥你牵扯进来。这叫命运的邂逅。是一定要永仓才行。”
什么叫一定要永仓才行?
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的。
这不是又会让我重新燃起希望吗?
“你们又在这里约会啊?”
紧张到只能伸手抓紧地上草皮的我听到了泽口的声音。抬头一看,泽口就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泽口走这么近了,我竟然才发现。我慌忙撑着草地后退两步,回答:“没。”
巧不说话。瞪着我,大眼睛写满不高兴。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果然,棒球被打扰是巧的逆鳞,摸不得。
“胡说八道。”泽口一脸不信。东谷也不信。
“我哪里有胡说八道?原田你可是拒绝了美女老师的邀请来跟豪约会啊!”泽口望向我身边的巧。
“咦?”说的不是我?
小野薰子是国文老师,也是我们四班的导师。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长发用木制发夹整齐地夹着。学生们都被小野深深吸引,并称她为美女老师。
东谷和泽口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绘声绘色地说美女老师对巧特别优待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现巧对他们的话完全不在意。我也没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因为,比起美女老师,我更在意的是巧的手指。那快到看不清的手指。
要是他投出变化球,我会接不到吗?球离手了。我的心脏再度怦怦跳了起来。
东谷把手臂抱在胸前,用力地点头。“对吧?有谁会一脸正经地对老师说:『我觉得老师的声音很好听”?我可是很害羞,光是想就觉得——哎呀好痛。原田你干嘛?”
球呈抛物线击中泽口的脑袋。弹开之后,我反射性地伸手把弹回来的球捡起来。意外的轻松。
“她的声音是很好听啊。”巧像要中断泽口的话似的继续插嘴说道:“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清亮、不会黏在一起,听起来很舒服。仅此而已。”
噢,原来如此。巧讨厌任何牵缠不清的事物,不论是人、声音还是动作,只要是拉扯、沾黏、纠缠的东西,他都讨厌。
美女老师的声音有点低沉沙哑,确实顺耳又好听。他只是老实的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而已,就只是这样。
然而挨打的泽口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可恶!东谷!压住巧的腿。豪,用你的大手完全控制住原田。”
他说了一通,自己贼兮兮笑着左右摩搓着双手,像大河剧里欺负小姐姐的街头浪人一般。“原田,今天落在我手上,你算是死定了。豪,上啊!”
“上什么?”我一直只顾着看巧的指叉球,没有用心去听。
“压住巧的手!”
为了避免泽口继续生气下去。我只能对不起巧了。就在我一把压倒巧的时候,耳边传来的是东谷和泽口“啊”的两声尖叫,然后寂静无声。
我扭转头看过去,他们俩惊得双眼瞪大像金鱼,伸手捂住彼此的嘴巴。鼻尖钻进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梅花的香气。这让我想起巧家那棵大梅树。
“巧,这个季节你家的梅树还在开花吗?”
“呃,嗯。快开完了。”
“好香。”
我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没有撒谎。当时我俯首在巧的颈窝上,真的闻到了一股梅树的冷香。
巧用右手抵着我腹部,把我的脸从他身上挡开去。对我说:“豪,你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吓得马上爬起来,坐回自己原来的地方去。心虚地板正身子。
事后泽口神秘兮兮地跟我说过,我那时候整个人都压在巧身上,像许久不见主人的大狗把归家的主人扑倒一样。如果我不是说了那一句“好香”,他们看到我的后背还以为我趴在巧身上,伸出舌头舔巧的全身。
泽口把我比作大狗,把巧比作主人,笑话了我一路。我脑海里都不能思考。满心都是把巧压倒的囧状。我那时候还没意识到在我身上某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病变。
夜里,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心情完全无法平静下来。脑海中浮现的是夹在巧手指之间的球。
指叉球、曲球、伸卡球。
“等到身体发育完成的时候,一定要把它学会。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新田东中棒球队的投手,除我之外再无人可以胜任。”
如果是巧的话,一定办得到。无论是让球转弯、减速还是下坠,那家伙应该都办得到,而直球则是更有威力。
“豪,准备好了吗?”
“我办得到吗?”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发现我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一阵寒意贯穿身躯。
我办得到吗?
巧这么说是有打算。不过也只是打算,光是只有想接球的念头,这样够吗?
我能一直担任那家伙的捕手吗?会不会哪天跟不上他的脚步?
我的视线移向桌上的题库本,下周有校内实力测验,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考试,而下月底会有期中考。之后,授课内容会以加速度的方式变得艰涩,同时量也会增加,学校已经说过N次了。而不久之前还在上的补习班,英数都已进入第三学期(注:日本的学制为每学年三学期。)的范围。
书上的字一个个凝结成墨点,模糊不清。我干脆把书合上,专心思考巧的事情。
我这么迷棒球,真的好吗?这样对吗?心里突然这么想着。
认识了巧之后,迷上了棒球,于是抱着相同的打算走到这里。不过这或许是个错误,或许有一天,自己会跟不上巧的脚步,变得凄惨落魄,连书也没办法读……
“要放弃棒球吗?”但是,不想让给任何人。那种全部握在手心的感觉,谁也休想从我手上夺走。
现在才国一耶!为什么就得这么烦恼?想想办法啊!巧。
“真是的,遇到一个不该遇到的人。”在吵着去不去补习班的时候,母亲节子曾用哭泣的声音这样说过。当时虽然生气,不过现在却觉得很有道理。
“你真的是遇到了麻烦的人。”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总觉得有点古怪,黑暗中可以听到我自己忍俊不禁的笑声。翻开《棒球的理论与实践》,盖在脸上,我躺下来慢慢看。
第二天起来,父亲告诉我,我近视了。
嗯。是真的。国一的我竟然因为夜晚看书太过,要戴上厚厚的眼镜。
好像草坪上的时候因为直视阳光数樱花是一个诱因。那时候我能闻到巧身上的梅花香气是因为视觉失灵之后嗅觉补上的叫做感官补偿的东西。人家盲人是长久性的触觉嗅觉都比一般人灵敏,我是临时、突发的。父亲带我去城里看视力,配了一副圆边的黑框大眼镜。我的脸本来就圆。戴上圆圆的眼镜之后特别丑。我就把眼镜塞抽屉里了。反正,也不是度数很深。
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回去打开抽屉把眼镜24小时戴在脸上!
成年后所有的高度近视都是年少时候少不经事的锅!
现在想来,近视也是有一点好处的。至少,巧再说我眼神奇诡的时候我就光明正大告诉他:那是因为我近视。应该能糊弄过去。不过我也不知道。因为草坪那一次之后,巧再没有说过我的眼神奇怪。我也没说过我近视的事情。
当然,我那之后,再没有认真看过巧。因为我真的,看不清。
我还有点侥幸。哇喔!原来还有我看不清球这一种方法。我竟然会有看不清巧的一天。然后,我就不会那么在意那个人了吧?
もういいよ、勉強勉强(够了,别再想了,专心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