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纪事》伽时

4、夜会

　　黑夜之中，那人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姜黎试探道，“二哥？”

　　苏桓看姜黎认出了自己，方才讪讪地放下了手。手掌微凉，似乎还能感受到女郎柔软细腻的唇……

　　姜黎不自在地抱紧了被子，刺他道，“二哥大可正大光明入府，偏学强盗土匪的做派……”

　　啧啧，真是满满地讽刺。

　　苏桓起身，在床近边点上灯，“我哪里想到你们今日都睡得如此之早？我可是正大光明入的府，谁知碰上管事说你们皆已歇下。那自然是不能再惊扰到姑姑和姑父。可是阿黎，我真找你有事。”

　　烛火昏昏，姜黎仰头看他，一身宝蓝色纹云圆领窄袖长袍的少年长身玉立，镶金革带勾勒出劲瘦腰身，鼻梁高挺，眉目疏朗，隐隐中又多了几分沉稳。

　　姜黎面庞微微发红，敛了敛神，低下头，“何事？”

　　苏桓与她的床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隔了半晌，道，“明日你可有空？要不要一道去我家的庄园？”

　　明日去庄园，她已经知道了呀。

　　“我知道你知道了，总归还是我亲自来跟你说一声为好。”

　　姜黎抬头快速看他一眼，低下头，“好。”

　　“那明日我来接你。”

　　“好。”

　　“那……我走了？”

　　“好……”

　　咚咚咚……门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仔细听来是大丫鬟子霄的声音，她起来看见郡主房内有微微亮光，心下还以为郡主有事，遂轻声问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苏桓快速将烛火熄灭。

　　姜黎定了定神，“无事，你安心去睡吧。”

　　子霄应下，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好一会，苏桓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闪闪，轻笑道，“走，阿黎，二哥带你去看星星。”

　　杨令仪不仅是秦国公的嫡亲表妹，还和秦国公夫人沈氏自闺中便是密友，两家向来走得亲近。年幼时，苏桓便时常偷偷带着姜黎上屋顶看星辰。

　　姜黎双眼一亮，心中微动。年纪渐长，二哥领了差事，越来越忙，就再也没带她看过了，两人之间，似多了一点陌生和距离。

　　姜黎记得当时的苏桓站在屋檐上，一手指天，说要做最亮的那颗星。那时候的她啊，觉得二哥就是最亮的星啊，那样地自信飞扬、耀眼明亮。

　　果然，小的时候真是傻得可爱啊。

　　姜黎应下说好，一件白狐裘衣从头罩到尾，怀里抱着暖炉，苏桓将她裘衣斗篷的帽子罩上，姜黎的脸本来就小，这样一罩，完全都把脸盖住了。苏桓认真看了看，方觉满意，轻轻推了门，偷偷带着姜黎溜了出去。

　　夜凉如水，漫天星辰。

　　苏桓揽住姜黎，飞身上楼，稳稳落于镇国长公主府内最高的楼宇屋顶，倾身望去，可见星光灿灿、如坠银河，永兴坊内楼阁巍峨、螭首相望。

　　姜黎喜欢这样磅礴大气、炫目灿然的景观。侧身，看见苏桓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吊坠。吊坠温和莹润，小巧细致，在长安并不多见。

　　苏桓看着她道，“这是江南最时兴的样式，我觉得配你应该挺好看的。”

　　姜黎耳边一热，接过吊坠，吊坠温润，仿佛还带着淡淡的江南烟雨，暖到了手心里。她的傻二哥，还知道江南哪种配饰最时兴？

　　姜黎笑着揶揄道，“二哥现如今公事繁忙，难为去江都时还能记着我。”

　　苏桓不自然地咳嗽几声，那日即将返程，他路过银楼，那的小厮对他说这枚吊坠是时下江南最时兴的样式，寓意一生安康，送给心上人最好不过。苏桓当然不会把这话说给姜黎听，他到现在还没有想通自己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买回来了，居然还掏出来送给了她……

　　“这次从江都回来就有几日空闲了……今日原本是去述职，却碰上些麻烦，其实原也不是我的本职，可既然碰上了，也不好不管。”苏桓道，他可不是今日故意不来的啊，他是真的有事绊住了。
　　“二哥这是在跟我解释么？”姜黎扬眉笑着看他。

　　姜黎本只想逗逗二哥，却不想他道，“是啊。阿黎要不要听？”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阿黎要不要听？

　　一个晚上姜黎都在想着这句话，那一刻的苏桓声音低醇，眸光熠熠，仿佛整个星河都映在他的眼底，明明知道是应对她的玩笑话，可心还是止不住怦怦怦地跳起来，脚下一软，险些掉下屋顶……一把被苏桓拉住，拉扯间又不小心靠入他的怀中，苏桓身上的气息一张一扬，姜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二哥快些回去吧！我……我困了……”回到院子，姜黎抛下苏桓，进屋后直接关上了门，也不许苏桓再进来。

　　苏桓愣在门口，她……她她这是怎么了？

　　姜黎进屋后蹲在门里口，心底升腾起异样的情绪，那种不曾有过的快要蹦出心口的开心与满足，她不禁捂着嘴低低笑起来。

　　过了一会姜黎轻轻打开门，已不见了苏桓，他还真走了啊……姜黎回神，没错啊，是她让他走的啊，她在纠结期待什么？

　　姜黎记起幼时苏桓教她骑马、教她射箭，亦有亲近之时，当时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情绪？怎么年岁渐长，不在一处玩了之后，却……

　　天！她在想什么？！

　　姜黎把自己扔进胡床，抱着被衾蒙住头，念叨着阿黎别想阿黎别想，如此几百遍后，方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在子衿、子霄几个大丫鬟合力之下，姜黎才勘勘起来。更衣之后，姜黎坐在铜镜前梳妆。因她还未及笄，子然为她挽起垂杨双髻，两边各一朵牡丹金钗。铜镜前的少女巴掌小脸儿，眸似点漆，鼻尖微翘，雪肤盈盈如玉，清丽又明艳。

　　姜黎从台上拿出吊坠，叫子霄把它配在襦裙上，或者嵌在袍衫的革带上。子然看见温润莹白的吊坠，惊奇道，“呀，还有这样精巧莹润的吊坠，在我们江南，时兴的做法是串了细链子挂在脖颈上，做男女定情之用。”

　　“你个小姑娘还懂这些？”子衿打趣道。

　　姜黎对下一向宽和，侍女们也不拘谨，当着姜黎的面开玩笑也是有的。子然又与子衿、子霄由长公主挑选服侍郡主不同，她是姜黎自己挑选的，年纪在三人中最小，又性子活泼可爱，最是得宠。

　　“那可不？”子然也不忸怩，一副“我就是时兴江南人”的样子，“把吊坠挂在脖子上，寓意想要拴住对方的心，那吊坠又离心最近，就是想与你生生世世的意思！”

　　子然说到最后一句脸颊微红，可比她更红的是她们家郡主。姜黎抬眸，拦住了子霄，“不用了不用了……还是放着吧……”将吊坠拿回，又重新放入台上的配饰木盒中。

　　众人：“……”她们家郡主是怎么了？

　　梳洗打扮一番后，姜黎在大丫鬟们的服侍下，来到了正院吃早餐。姜勉和杨令仪已经在了，姜黎请安后落座。不一会，凤奴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迈着小短腿在奶娘仆妇的簇拥下也来了。凤奴看着案桌上丰盛的早餐眼睛放光，快速地向阿爹阿娘请安后刺溜一下坐在他的案桌前，由奶娘服侍着吃早饭。

　　一家人用过早饭后，杨令仪就要入宫，姜勉要去南衙大营，正巧门房小厮过来禀告说，秦国公府的二公子来接郡主了。

　　姜勉笑眯眯道，“那也赶巧了。咱们一道出去吧。”

　　苏桓在门外静静地等着，不禁想象着姜黎出来时提起襦裙迈出门槛，甜甜叫他“二哥”的样子。然而事实是——镇国长公主府出来的人一下子太多了，他扒拉了好一会，才发现了在人群中的姜黎。不过她的确穿着大红色绣牡丹襦裙，面庞莹润洁白，娇憨明媚，一只手拉着凤奴慢慢走着，在阳光下仿佛镀着一层金边，苏桓不禁呆了呆。

　　见到姜勉和杨令仪，苏桓忙上前行礼，“姑姑，姑父。”

　　杨令仪笑意盈盈，叮嘱道，“阿桓啊，你们玩够了可要早些回来啊。要注意安全！”

　　苏桓保证道，“放心吧姑姑！咱们也不走远，庄园里还有百来个护卫，一定把阿黎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二哥！”小胖子挣开姜黎窜了出来，看见苏桓开心地不得了，一把抱住苏桓的大腿，“二哥抱！”
　　姜黎腹诽，也不知道苏桓给小胖子灌了什么迷汤，从小到大小胖子能这么粘着苏桓。

　　苏桓蹲下，一把将凤奴抱了起来，还轻轻颠了颠他，“凤奴好像又重了啊。”

　　凤奴呲牙一笑，唇红齿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正长身体呢，重一点正常！”

　　苏桓一乐，目光灿灿看向姜黎，姜黎上前捏了捏凤奴的脸，“可你重得也太多了！”

　　凤奴凑近苏桓，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苏桓一愣，道，“可以啊，姑姑姑父答应，我就带上你一起。”

　　姜黎一听就知道凤奴打的什么主意，肯定是突然想跟着他们一道去庄园玩儿，她的阿弟还真是会看眼色，知道这里最有可能带上他的就是苏桓了。

　　苏桓把凤奴的意思说给姜勉和长公主听，又在凤奴期盼目光下说了一通好话。

　　姜勉和杨令仪思忖了片刻，便答应了。本来觉得凤奴还小，是不太情愿他随意出门的，但是这几天他们比较忙，顾不上宝贝儿子，儿子在家孤零零的也可怜呀。而且苏桓又比较让人放心，反正闺女也在，还有自家的和秦国公府的护卫在身侧，想了想还是应允了。

　　凤奴一阵欢呼，伸出小胖手跟苏桓击掌，看向阿姐又伸出手想跟阿姐击掌，姜黎磨磨蹭蹭伸出手，勉勉强强跟阿弟击了个掌。

　　时日不早，姜勉和杨令仪各自启程。告别了父母，姜黎吩咐凤奴的奶娘仆妇整理些凤奴随身的用品，便拉着阿弟上了马车。姜百灵要去探查天涯阁的底细，姜黎便破天荒地没有带上她，另外调了一波护卫随行。等一切准备妥当，苏桓翻身上马，一挥手，一行人朝着庄园的方向出发。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这是一个互撩的过程~
么么哒，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