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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佛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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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老和尚讲经结束,我们要乘上车回清河去了,那天我去大雄宝殿前寻妙彻,寻不见,便买了只烧鸡放在案前,算了了我俩多日结下的缘。
只是,缘岂是那么好了的。
我从大殿出来,老和尚不在车里,而是站在佛门前,他的眼底满是讲经时的肃穆,妙彻跪在他面前。
我看那光景,一时有些眼迷了。
老和尚无论讲经礼佛,但凡与佛有关的事,一概是肃穆而虔诚的,妙彻我未见过他虔诚,可他现在脸上的神情不是虔诚肃穆又是什么?
是谁站在佛门里,又是谁在佛门外?
老和尚问他:“你天生佛骨,六根清净,但无论如何都难逃劫难,便是同我修行也是这般,你当真要来?”
妙彻突然趴了下来——贴近青砖的那种,他全身都贴在青砖上,石青的僧袍与地面混成一片,“弟子妙彻愿随师父修行。”
说罢他仰起头来,目光看向我。我认出来了,那是他面对酒肉时的热爱,就像我家养过的三匹大漠狼崽子见到肉时一般的炽热。
妙彻随我们回了清河。
即便老和尚待他一直肃穆得近乎淡漠,他也不愠不恼,早晚诵经,中午与我一同练棍。
很快我就明白了,妙彻的炽热从何而来。
他仍不善修佛法,他的眼中只有棍棒。
偶尔我会与妙彻出寺偷吃些鱼肉,妙彻告诉我,他爱极了棍棒。我自然知晓,只是有些疑惑,问他:“你不修佛法只学棍棒,为何不去武馆?”妙彻笑答:“贪。”
后来我知道了,妙彻不去武馆其实只是因为他没钱。
钱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寺院修缮一新,可以让僧衣上的补丁尽皆消失,可以为诸佛菩萨重塑金身。
这些都是应验了的,我父亲会支付这笔钱,只为让佛寺为家族培养的幼子镀上一层金漆的外衣,就像大雄宝殿里的佛像一样。
所以我向来不信什么六根清净,五蕴皆空。人生在世,做什么都是需要钱的,除非他死。
那日,我师父寻遍了整个烟花巷,将我二人揪出来,在本师释迦牟尼佛面前杖责一顿,打人的棍子比我腿还粗。
我曾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青灯古佛,了却此生,但我不记得,物来则应,过去不留。现在是现在,过了今天,昨天就什么都不是了。
妙彻在棍术上的进境惊人,可谓一日千里,很快就超过了我,有时他舞到深处,满眼沉醉,会一直舞个通宵。
寺院清幽,风吹星抖,他一棍递去,就可以扯裂半个天空。
我问老和尚:“师父,妙彻他真的是佛骨?不是武痴?”
老和尚叹气着摇头走开,“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
我不得其要。
缘深缘浅,全在定数,但再深的缘终究要耗尽,离别之日终究要来。
在一个繁花锦簇的四月,妙彻向老和尚辞行。
那时我已经快要忘记了作画、写诗,忘记了画舫的夜晚,忘记了纯澈的笛音和沐风的琴弦,我只记得洛阳白马寺旁的牡丹开得如何绝姿绝色。
妙彻走后一年,我回到清河崔府。
离家九年,终得一归。那日崔氏的车马绕城三圈,从城门到崔宅,当真十里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