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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酆都鬼域 ...

  •   弓箭猛地砸在地上,楚辞双手颤动,面色哀恸地唤着楚歌的名字:“二弟……”
      利箭刺入脏腑,绞痛得额前都渗出几滴冷汗来,楚歌勉强勾起一抹笑容:“大哥,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求你放过他们吧,还有我的孩子……”
      原本就勉强提着一口气,如今受到刺激,谢宴忍不住弯下身,剧烈咳嗽起来,同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喉咙头都涌上一阵腥甜来。
      岚月时梦魇一般,呆呆地将楚歌搂在怀里,忍着眼泪拼命地去捂住楚歌的伤口:“不要……不要……”
      然而再这么努力也没法减慢生命流逝的速度,岚月时搂着楚歌逐渐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闻者无一不动容。
      “看在二弟的面子上,岚月时,你走吧……”声音嘶哑了片刻,手仍然在抖,然而楚辞微眯双眼,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但谢宴……不能走。”
      这时天边传来了一阵洞箫声,清冷如霜,众人只觉得寒气从脚底蔓延开来,直冲天灵盖。随即一阵寒风拂过,灰黑的阴云遮住了皎洁的圆月,看不分明的黑影从地里窜出来。离谢宴最近的一个侍卫忽然惨叫一声,随即不知道被什么黑影扼住了喉咙,发不出求救的呜咽。还未等他清楚吐出一个字,众人就听到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定睛一看,那人的头已经歪向一边,像个破布偶一般耷拉着脑袋,直直地倒了下来。
      明亮的圆月从云雾里透出半边脸来,飞檐上不知何时伫立了一道迎风而立的黑色剪影。踏月而来的人放下洞箫,唇边带着几分疏狂不羁的笑意:“谢宴,酆都欢迎你。”
      酆都鬼域终年黑夜,而无白昼。
      蒲新酒摸着自己苍白的脸,坦言:“鬼气太重,日光是照不进城内的。”
      除此之外,鬼域之中一年四季张灯结彩,城市中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铺子,欢声笑语从不停歇。方圆几百里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在这座城市中安家,一如既往地过着他们尚在阳间之时的日子。
      一道清澈的溪流横跨了整座城市,其中倒映着漆黑的夜幕以及闪闪发光的星辰。平日里,河边散着几只零零碎碎的小舟,每条舟上都有一名撑船人。他们本是淹死鬼所化,死后在鬼域里兢兢业业乘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将付不起船资的人踢下水去。他们撑船不要钱币,只需要乘船的客人们讲述一个今日最开心的故事,只有逗得淹死鬼哈哈大笑的客人才能免除被踢下水去的结局。然而他们今天破天荒地免费载人一天,这让许多过河的小鬼都惊讶不已。
      有消息不灵通的小鬼满脸不可置信,质疑道:“淹死鬼,你该不会是耍我们玩的吧?”
      撑船的鬼把肥大的草帽往头上一盖,恶声恶气地回答:“天上掉馅饼你们还不愿意捡吗?今天大人要办喜事了,卖胭脂卖绸缎的鬼们都带着自己上好的货物,万分激动地跑去看热闹了,我们这些去不了的也要出一份力啊。”
      所有的鬼都知道,在酆都鬼域,“大人”就特指一个人。
      “什么?大人要成亲了?”有谁惊讶地接了一句。
      “我要去看看新娘子!”
      “还有我!”
      “我也去看看热闹!”
      在岸边摆摊的众鬼闻声一顿,随即连忙抓了一份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一窝蜂地涌上淹死鬼的小舟,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里头去一点——话说大人怎么突然成亲了?”
      “这次回来突然就说要办喜事——哎哟谁挤我!”
      “别踩我的脚!”
      “再挤我我就掉下去了!”
      “谁偷咬了我带给大人的烤鸭?”
      淹死鬼忍无可忍地将一个试图挤上船的小鬼踢下水,瓮声瓮气地威胁道:“谁再叽叽歪歪,拖延了吉时的话,我就把他踹下去。”
      “礼成——”蒲新酒见勉强挤出喜色的谢宴喝了岚月时敬的一杯父母酒之后,拖着嗓子喊道。
      传言要成亲的蒲新酒难得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却站在了红娘的位置,令前来观礼的小鬼们失望不已。
      冥婚在遍地孤魂野鬼的酆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不少小鬼好奇地伸长脖子,探着头去望冰棺里躺着的人,却被脑门上突如其来的一个爆栗敲得哇哇直叫。
      “东张西望的做什么呀?赶紧入席啊。”没头脑蹙着眉指挥道。
      在没头脑的催促之下,到来的所有小鬼们都在特制的宴席上觥筹交错,热烈地讨论着他们的大人何时成亲,然而作为这次婚事中心的三个人却在尘埃落地之后,却避开了所有的喧嚣,像树枝上的喜鹊似的一字排开,齐齐地坐到了屋顶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屋檐下的喜气洋洋截然不同。
      “大喜之日,怎么能不喝酒?”蒲新酒面带轻松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坛上好的美酒,“女子出嫁该开一坛醇香的女儿红,以后必定……幸福美满。”他本想说阖家欢乐,但是一想到躺在大厅中的冷冰冰的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
      一身红装的岚月时艳烈如火,人比春花俏,然而过分艳丽的脸上却带着几分强抑的黯然。她刚想伸手去接,就感觉面前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接过酒坛。
      “月时是都快当母亲的人了,多饮酒不好。”言罢,谢宴仰头豪饮,琼浆入口只觉苦涩。
      沉默了一会,岚月时一鞭子卷过酒坛,小酌几口,感觉眼眶溢出几滴泪水:“他死了。”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到了阴曹地府他与舅舅舅母见过之后,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很满意他的。”谢宴一把揽过岚月时瘦弱的肩膀,轻声宽慰着泪流满面的人:“你还有我呢。天塌下来,有你哥顶着。”
      “哥……”像是滞留的江流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岚月时窝在谢宴怀里泪如雨下,精致艳丽的妆容被洗刷得一片狼藉。风声掩饰了呜咽,比不远处溪流里的水声更加划痛肝肠。
      “我在呢。”谢宴难得柔情一刻,像哄孩子一般轻手地拍着岚月时的后背。
      随后酒的后劲上头,伤心了好几天的岚月时沉沉睡了过去。
      “多谢。”谢宴望着城中不远处的溪流,上头倒映在天上的星辰,璀璨夺目。额前的一缕发丝被微风吹到嘴角处,谢宴伸手拨弄了一下。
      蒲新酒知道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散发着金光的坠子。察觉到自己攥得太紧便立时松开,眼神里犹带几分不舍:“这次我偶尔发现龙鳞不太对劲,之后又收到了柳孤灯的传信,所以才四处打听你的消息。那道长原先说过这龙鳞本就是你的一片魂元,该物归原主,但我总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那就留着吧。”谢宴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这么大一座城,这么多的鬼魂手下,你靠自身的力量如何能温养他们?”
      “他们不是孤魂野鬼,而是我的家人。”蒲新酒说这话的时候,面容都柔和了几分。一低头他恰好望见没头脑提着一坛酒,躲在暗处悄悄地观察着他,又想上来献酒又不敢上来打扰的踌躇模样。
      “那你就用我的魂元养着吧,反正我天生资质,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谢宴盖棺定论。
      若是蒲新酒自己倒是不在意,因为他的身体能自行吸纳鬼气,可用以温养城中的鬼魂们,但若是用别人的,会不会对谢宴的身体造成什么损害……蒲新酒纠结地皱起眉。
      “若你真的受之有愧的话——”像是察觉了蒲新酒的犹豫不决,谢宴忽然扭过头认真地盯着蒲新酒的眸子,正色道,“那你告诉我,酆都里有没有传闻中的招魂之术?”
      谢宴被符水伤得千疮百孔的经脉,又被蒲新酒接了回去。养伤期间,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谢宴闲着无事,便开始捣鼓着花花草草。在他养死了第五盆花的时候,谢宴把心思打到了蔬菜上。
      蒲新酒一脸鄙视地望着手捧一碗蒜苗傻笑的某人,幽幽道:“你不是早辟谷了吗?”
      刚想开口反驳几句,谢宴忽然觉得衣角一紧,随即身后窜出一个兴致勃勃的没头脑。
      没头脑揣着一个锦囊,绕着谢宴晃悠了两圈,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了一般:“要试试萝卜吗?”
      “萝……萝卜?”谢宴呼吸一窒。
      没头脑未曾听出什么异样,吹嘘着:“听别的鬼说,萝卜容易养活——”
      “唰——”眼前白光闪过,吓得没头脑的头都歪到了一旁。一招白虹贯日将没头脑手中的锦囊劈个粉碎,细小的种子从指缝中漏下去,稀稀疏疏地落入土壤里。
      不明所以的蒲新酒与没头脑,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
      岚月时进门的时候险些撞上一脸阴霾的谢宴,她叹了一口气:“他有次不慎吃了萝卜之后,浑身起红疹,烧了两天才好转。”
      “我怎么觉得他这样子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和人怄气一般?”蒲新酒嘟囔了一句。
      岚月时点点头:“确实是。”
      从小一起长大,谢宴一个皱眉一个眼神,岚月时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想谁?”
      紧抓着手中的白虹,岚月时却绷着一张脸,抿唇不说话了。
      还能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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