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官误轮回》川絮长灯

12、五内灼凡胎褪仙骨

　　在人道之中死去的凡人，大多数会按部就班进入轮回阎王殿清算此生的功过善恶，之后便由阎王爷来亲自判定这人是该上天帮神仙做事，还是被贬下鬼道中历经苦痛再辗转轮回。

　　然而铁规矩立在这里，必然是会有些特立独行的例外存在，诸如那些生前便遭人遗弃伶仃孤独的凡人，若是死得不太赶巧正好撞上了死人的良辰吉日，便会被黑白无常偷摸安排到队伍的最后去慢慢排着，而这些亡魂又常常不遵守规定满地乱跑，到头来人也不见了，轮回阎王殿也到时辰收了摊子，竟是没人再去管他们了。

　　终归还是要怪罪到制定这套按工时而不是按人头办事规则的阎王爷身上，几百年之后也渐渐明白过来，人家生前无功无过不惹人注目也就罢了，都说死亡面前一碗水端平，你阎王爷倒在这里开辟先河顶风犯案，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要是被神界那群整日无所事事的老杂皮发觉，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等他良心发现时，距离这套规定颁布使用，已有足足千百年有余，期间漏过去多少亡魂翻过多少无常簿，已经不是黑白无常两人捏着鼻子点灯熬油几个晚上就能干出来的活儿了。

　　于是阎王爷大人拍板决定，不管了！

　　他这个决定有多不人道多令人发指可想而知，游荡在人间无处可去的游魂等了几百年终于等来了阎王老子改变心意，结果到头来居然跟直接受害人半点关系没有，丫的空欢喜一场，可不是要气炸了天？！

　　反不反？！

　　反了吧！不然还能如何呢？

　　于是人间千万魂灵，自此开始纷纷占山为王啖肉饮血，时间一长，便成为了各大城镇口耳相传的深林鬼怪传说，长养了那些专走深山老林之路的武林好汉的血肉，竟然无师自通地变成了一群可无恙生存在人界的厉鬼。

　　因其数量着实过于庞大，这些亡灵又很是聪明伶俐地栽赃嫁祸给山林猛兽，文官青黛那边也常年忙得焦头烂额，千百年过去，神界居然从未认真着手管理这些魂灵。

　　摊着双手不管事的径直后果，就是这帮孙子长出了一对对翅膀以为土鸡能变凤凰，并且很不长眼神地一头撞到了直系老大的屁股上。

　　鬼王殿下看着眼前这些班门弄斧的小鬼，冷冷一笑：“看来今天，是你们的坏日子，出门不看黄历？”

　　这帮连鬼都说不上的幽灵连轮回阎王殿都没正经进去过一次，鬼道地狱道就更不必说了，至于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王殿下，他们面面相觑半天，彼此都在对方放大的瞳孔中看到了迷茫无措。

　　眼前这人看起来架子摆得很大，但众位兄弟姐妹居然没一个认得他，想来大概是死到临头糊弄一把装装威风罢了，不足为惧。

　　不怕死一号首当其冲地咧开涂满了艳红口脂的嘴唇，伸手就要往萧锦那身红得刺目的衣裳上戳：“哎呦呦这位小爷，都到了姐妹们的地盘还在逞威风哪，等会儿让你....啊呀！”

　　红蔻丹点染的手指尖，缓缓流下一串涓细的血流，处子破瓜一般绮丽不已，若不是看那根正深深刺入她指甲中的银色长针，倒真是活色生香的一派绝妙风景。

　　也看不清他那根针究竟是从何处拿出来的，此时手上已经空空如也，他微微挑眉，道：“无名小鬼，不如随我下鬼道走一趟如何？”

　　鬼道这两个字一出，众鬼先是被这响当当的名号镇在了原地，继而退后几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听说两道之主鬼王殿下惯用一把寒光剑从不离身，平日里素来喜爱用一身滴血嫣红衣裳示人，不怒自有三分威严。”

　　“那鬼王殿下生得一副英挺眉峰桃花眼，眼尾一滴嫣红朱砂，细皮嫩肉姣好面容。”

　　“我怎么越看，这人越像是那臭名昭著的鬼王殿下...”

　　“什么臭名昭著，分明是蜚声海外...”

　　这帮小鬼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看着眉眼略微含笑的萧锦，在看到对方翻转的手掌间那朵跃动飞跳的鬼火时，当机立断俯下身来跪倒一片。

　　他们没在鬼道之中受过训练，自然不知道寻常小鬼见到鬼王殿下那一套冗长复杂的跪拜方式和悼词为何，只是烂七八糟地各自招呼一番，听起来简直就是十级噪音干扰，萧锦略微收手将正把玩的那团鬼火收回掌心，不胜其烦地打断道：“你们还未入鬼道，这些礼数就先免了，你们都是百年前已葬身于此的鬼魂，又经年累月霍乱人间乱杀无辜，两条路可选。”

　　小鬼们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便听萧锦淡淡道：“头一种，清算各自罪孽，随我入鬼道之中受罚领罪，说不定修炼千年过后还尚且有机会能再轮回人间。”

　　此话一出，众小鬼便一阵骚动，窃窃私语许久之后，那个倚靠在楼梯上的美娇娘走出来一步，言简意赅道：“我们都是轮回阎王殿不肯认不肯收留的鬼魂，在人间杀人祸害不过是为了维持鬼体在人间生活下去，为何要领罪？！”

　　白无忧在被窝里闷得久了，加上这帮小鬼都被萧锦鬼王的身份镇住不敢造次，便想伸出头去换换呼吸，正要动作，便被墨带牢牢捆在床头柱子上，动弹不得。

　　不愧为神器，这墨带居然还知道白无忧此时内心必然是十万分的不明所以，为了防止等会儿鬼王再突发奇想用它去做些稀奇古怪的破事，干脆心一横，将萧锦给它分配的那一点鬼法都用来开通道给白无忧说话了：“这位公子？”

　　白无忧默默回道：“为何困我？”

　　墨带道：“老大不让你出去必然有他的道理，你若是此刻贸然行动坏了他计划，只怕是会横生枝节，甚至可能会受到重伤！”

　　“...”白无忧略微活动了下被捆疼的手腕，“你大概是担心没拦住我跑出去，你家主子会罚你吧？”

　　墨带：“...”

　　“无事，”白无忧善解人意道，“我不出去，你放松点儿，我手腕疼。”

　　说到做到，他也只是稍微将脑袋从被窝中探出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锦的一举一动，见到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个很是复杂的笑意，轻声道 ：“世上难以成全之事何其多，何必一人坠入深渊，也要将周身一切粉碎才可快意恩仇呢？”

　　美娇娘哼笑道：“大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被放在人间游荡千百年的人不是你，你哪里来的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萧锦轻轻一笑，张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得出口，只轻描淡写道，“被你们吃掉的那些无辜者呢？他们前往轮回阎王殿时又怎么办？这一世就这么算了吗？亡者何辜？”

　　众鬼皆是一哽，却是那美娇娘冷冷道：“天地愧对于我，便要世间众生为我陪葬！”

　　萧锦看着她那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睛，轻叹口气后抽出腰间寒光，语气无奈道：“还没说第二种呢，寒光斩杀厉鬼，你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美娇娘挥退身旁一众吵吵闹闹要阻拦她的小鬼，姿势极为娇媚风情地扯开了一层腰带，直取眼前鬼王殿下的喉头。

　　“住手！先都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两人面前，寒光剑在即将刺入他心口的前一瞬间飞速撤回，萧锦惊心动魄搂过白无忧将人带到一边，与此同时，杀气腾腾的眼神直取床榻上盘成一团的墨带。

　　正看戏看得起兴的墨带见这场本该是十足精彩的战斗蓦然停了，定睛一看，这搅屎棍居然是本该躺好在床上的白无忧，顿时莫名其妙起来，再一看身边，哪里还有白无忧半个影子？！

　　敢情方才那番信誓旦旦的承诺都是假的，这孙子下一瞬就跑到前头插足进去了！

　　墨带在萧锦冷冰冰的目光中颤巍巍缩成一团，头一次领会到了人类都是大尾巴狼的道理，简直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萧锦看他一眼后便再懒得搭理，只温柔着声音问半靠在他怀里的白无忧：“为何突然冲出来？”

　　白无忧也纯粹是不太想看到这帮可怜兮兮的小鬼在自己的黑店里被揍扁，同情心作祟罢了，说来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的事，真要被萧锦这么满面认真地一问，他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临时胡编道：“我在云门林家还有些想求索的事情，就...就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吧，先装在衣袖里带着走？”

　　他这个借口找得实在不怎么样，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他自己为何要快马加鞭脱身的缘由，倒是半点没提萧锦究竟为什么也要随他一起前往。

　　说来奇怪，他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仿佛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会陪在他身边一样。

　　果不其然，萧锦低低一笑，随即便抬头念了个决，只眨眼之间，方才那些吵吵嚷嚷的小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又安静得有些诡异怕人了。

　　白无忧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萧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如你所愿。”紧接着，也不知他如何在缩地百里时还能精准地护住白无忧脆弱的脑壳子，只觉一阵微微的眩晕过后，再抬头，居然看到云门林家大宅的一块牌匾，上头据说是当今圣上亲手提笔的几个大字，说起来大概要比如今的整个林家宅子值钱了不知多少倍。

　　这一切来得着实太快，掐着手指算也不过区区两三刻，白无忧很是蒙了一会儿才慢慢咬了下嘴唇，偏头看向站在一边气定神闲的萧锦：“为何...”

　　萧锦稍稍挑起一边的眉梢，眼底带笑：“这招数很是耗费鬼法，要很是歇息半天才能恢复过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

　　“我本想着和无忧你在路上慢慢走过来也并无不可，”他稍稍一顿，突然伸手蹭了蹭白无忧束着腰封的小腹，“没想到你会吐得这般厉害，肚子可好受点了？”

　　这话可算是戳到白无忧的痛处，可人家一字一句说得确实也是实话，根本半个字都无法反驳，白无忧脸上青红交错一阵，摆摆手便要拉着萧锦敲门进去。。

　　怎知他俩在门口兢兢业业敲了大半天的门，林家宅院之内居然仍是一片寂静安宁，半点回应也无。

　　且不说这种豪门大院就算是深更半夜也会有不少小厮侍女值夜班，他俩前来造访的时间也是在很是恰好的下午时分，正常情况之下，是不可能会这样无人理会的。

　　白无忧心里觉得很是蹊跷，却仍然觉得这样不经过主人家允许便擅自进门很不礼貌，正想抬手再敲门，手腕却被萧锦轻轻捏住了。

　　“闻到了吗？”他轻声道，“这房子里，有血腥味。”

　　白无忧心中一惊，再不犹豫，便直接踢出一脚将门踹开。

　　而两人面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惨烈二字来形容了。

　　林家大宅数百个房间内室，其中加上奴仆侍从大概也有好几百号人，平日里大家分散在大宅院里的各个角落，老爷夫人更是呆在内室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抵是不知道几百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中是个什么场景。

　　然而眼下，这几百人皆被以强大外力五马分尸，支离破碎的尸块四散在一进门的大院落里，也不知道究竟暴尸于此多久，随着长时间未曾打开的院门敞开一刻，满院登时飞起数不清的苍蝇蚊虫，密密麻麻简直像是前一刻还在饕餮盛宴一般的热闹，而屋顶的三五十只秃鹫乌鸦，似乎是端的一副早就吃饱喝足了的做派，正闲适自在地停留在斑驳红艳的树干上歇息。

　　五指踩过幸存下来的绿叶，留下一个个血色足印，触目惊心。

　　一场彻头彻尾的杀戮，在杀人凶手林顾被官府车裂后不久，彻底席卷了他的父母兄弟，手足亲人。

　　血肉内脏都赤裸裸地铺陈在地上，这个时候再去捂住白无忧的眼睛为时已晚，萧锦轻叹口气，转身取了块手帕递给白无忧。

　　安好地裹在白无忧手腕上的墨带幸免于难，侥幸之余不由恼羞成怒地想道：老死鬼刚刚为什么不早拿手帕出来？！

　　白无忧强忍着恶心摇摇头，转过头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攒够了力气去看那些已不成人形的尸体，片刻后，他突然猛地一抬头：“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