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旅行》董江英

65、第六十五章

　　张香玉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那把铜制钥匙，现在变得更亮了，她曾说这是一把仿古钥匙，但心里明白，这把钥匙就是她家的，是那个地下室的钥匙，每天都带在身边，有空就拿出来看看。
　　张国强也从衣袋里拿出那把生了铜锈的钥匙，他没时间多看，也不感兴趣，现在想的只有太奶奶，她的遗体能平安入土，今天这个机会，他要让太奶奶走得体面一点。
　　姓张的亲眷跟在张国强和张香玉的身后，走出祠堂，朝他们太奶奶的小院落走去，这个最靠东边的院落，在大院内是最不起眼的，墙外就是一条大河，通往外界的小后门，早已封死。
　　走进院落，张香玉看到了记忆模糊的房间，从把张家大院买回来，她也没来过这里，怕勾起以前的回忆，让自己伤心难过，还不如把记忆抹去。荒草丛生的大院，她也怕在此逗留，张家人去楼空，空荡荡的房屋，她不想看，也不愿意看，难得回大陆，也是为了祭拜祖先，别无所求。
　　当今天踏进这所小院，看到灰色透风的门窗，墙壁斑驳，想起母亲就死在这破落的地下室，止不住泪水沾襟，哽咽难忍。
　　张国强对爸爸说：“太奶奶的房里没有灯，爸爸，把手电筒打开。”
　　“好，我早就准备好了。”张治和进入昏暗的内室，把手电筒开起。
　　张国强把大家引到厢房东侧，最里间的一间小暗房，扇门打开，靠里有扇不起眼的门，他拿发黑的铜钥匙，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
　　在灯光的照射下，脚下出现了楼梯，楼梯下面像一个黑暗的洞穴，什么也看不见。举着手电，张治和第一个走下阶梯，黑黑的地下有股发霉的味道，后面的人跟进来，心里也是胆战心惊，想不到，老太太会死在这里。
　　张国强朝着黑暗中走去，寂寞的地下室，出现了一张床，老太太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变黑的肌肤已僵硬，神态依然像睡熟了一般。
　　张香玉快步走到床边，仔细看了老太太的服饰和头发，轻轻说了一声：“妈妈，我是香玉，你看看我，香玉回家了。”在沉默中，传来无声的哭泣。
　　“老太太，我是翰良的儿子，是你的孙子，对不起，把你孤零零留在这里，不孝子孙给你赔罪。”张治和对着老太太三叩拜。
　　身后的亲属也照着张家大孙子，一起对老太太叩拜三下，在昏暗的地下室点上蜡烛，大家才上前仔细观看睡在上的老太太。
　　这其间，郑队长和王志奇局长离开人群，照着微弱的电筒，在四处查看了一下，正如张国强所说的，地下室有大量黄金，也有珠宝，他俩不动声色，不去打扰在悲哀中的张家子孙。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安然接受周围人的观望，她再也看不到，也听不到自己后辈对她的怀念和内心的悲伤。
　　在大家对老太太的遗容观完后，马上有人在遗体上覆盖了白布，寿衣是不能再穿了，怕折了老太太的遗骨。用担架小心翼翼把老太太抬出地下室，放到祠堂里的棺材中去。
　　悲伤过度的张香玉，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地下室的秘密，她让刘震锋把一些人带出去，自己和儿子刘剑涛落在最后，他们要看看老太太房里，到底藏了多少黄金，早就知道老太太的地下室会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也早就备好了手电筒，他们把手电筒打开，张国强和他父亲也来到他们身旁，同样开了手电，地下室一下亮了许多。
　　张香玉一时忘了，这里还有两个重要人物，乘这个机会他们也会留下察看。
　　张治和说：“姑妈，我知道自从你买回了张家大院，也没来过这里，老太太是国强找到的，说明我们还是有缘。”
　　“其实，我小时候知道这屋有地下室，没想到妈妈就死在这里。”张香玉停顿了一下说：“这里还有许多珍贵东西，我带你们去看看。”
　　在巨大的地下室，张香玉用手电筒四处照射了一下，隐隐约约出现了许多大木箱子。
　　在察看的时候，张香玉打开了一只箱子，她说：“我知道这里有黄金，还有珠宝，银元，不过我没告诉任何人，张家的东西还在，你们也可以用。”
　　打开的箱子，里面有大块的金条，整齐有序码放，说明没有人动过。
　　张治和说：“姑妈，虽然你看上去比我年轻，但我还是要叫你一声姑妈，爸爸不敢把张家大院的事告诉别人，是怕牵连下一代，但他在临死之前叫着你的名字，还说他妈妈在地下室肚子饿了，让我们把饭送来给老太太吃，你想，爸爸有多大的意力，永远都不会忘记心中的牵挂。”
　　“对不起，我以为家里人讨厌我，已经把我抛弃，再也不要我了，再后来，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就算张家有人活着，也不是我的亲人。多少年了，我不再想这个世界是否还有亲人惦记我。没想到，从小离家出走的哥哥还在想念我，我对不起他。”张香玉低下头对哥哥的儿子，深深叩头。
　　“你对不起的不止张家人，还有在清福医院无辜的死者。”话音落，从黑暗中走出郑海波队长和王志奇局长，王局长说：“张香玉，你们设计绑架张国强和张玉琪，企图谋害他们，得到他们的人体器官，一次又一次的对他们下毒手，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对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张香玉哑口无言，但很快，她镇定自若说：“王局长，你一定误会了，我们没有绑架，也没有想害他们，他们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不要自欺欺人，两个孩子不是傻瓜，他们还看不出来吗？把他们带到美国人管控的岛上，我们就没有证据了吗？你敢说你和你儿子身上没流一滴他们的血吗？”王志奇局长声如洪钟谴责张香玉。
　　张香玉说道：“我是张家的儿女，为了纪念，买回了张家大院，身上流的是张家人的血，所以这就是我的罪过。”
　　王局长说：“你儿子刘剑涛，在清福医院当过名誉上的院长，他也应该向大陆的受害者谢罪，我们没有办法对你们进行制裁，但是，这里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应该交国家政府，这样才能减轻你们的罪。”王局长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郑队长接着说：“你是世界丽仁康复中心的总裁，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许多家乡亲人，你不感到羞愧吗？”
　　“对不起，我就是刘剑涛，从来没来过大陆，事情我知道一点，我向你们赔罪。”刘剑涛说完向各位深深鞠了一躬。
　　张治和说：“你们犯的是大罪，给我们鞠躬有用吗？”
　　张国强也不客气地说：“我们想找回我们的姑婆，找来的只有噩梦，你们同情过我们吗？害死了许多人，你鞠躬能让死人复活吗？在我身上偷去的骨髓能还回来吗？”
　　“说这些都已太迟，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在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我们到祠堂去，当着祖宗的面，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张香玉给了王局长一颗定心丸，心里明白，这批黄金她是带不走的，放弃大院，张家父子也会保不住黄金，何不自己来个顺水人情，让张家父子也知道她的决定。
　　张家老太太已入棺，女儿带来的寿衣，寿被，填满整个棺材。
　　张治和一家与妹妹，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要采办寿衣，匆匆赶来什么也没准备好，盖棺时，心里觉得对不起老太太，个个哭得好伤心。
　　这时，在人群中的刘震锋，突然流出鼻血，心痛刀绞，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表情非常痛苦，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冒起了大汗。
　　张香玉让人给他吃下了药，进行了急救，这次的病情来的突然，而且非常严重，做奶奶的心里也明白，地下室空气不好，孙子的病，严重到难以愈治，这是她最大悲痛。
　　她吩咐刘剑涛马上把飞机开过来，不管停在那里，只要快把孙子救到医院，一定会脱险。
　　刘剑涛抱紧儿子在急救，手下人打出了他们呼叫飞机的电话，说最近的飞机会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停到那里他们会安排。
　　刘震锋一下病倒，让大院内很多人乱了方寸，从香港来的人，他们都有医学常识，知道小刘的病很严重，但在这里没有医疗设备，只能等死。希望飞机快点过来，把刘少爷救活，那上面有最先进的医疗器械，还有心脑科医学专家随行。
　　在这其间，张香玉什么话也没说，她在等待这至关重要的二十分钟，孙子的病关系到她的心情，她不能为孙子做什么，但要让大家安静，她还是做得到。
　　在等待慢长的二十分钟里，终于传来消息，飞机在附近的国道上，为了不浪费时间，让他们马上把人送过去。
　　张香玉大大松口气，孙子有救了，这是与时间赛跑，他们会赢得比赛。
　　病重的孙子被人送进车里，开车走了，张香玉没有跟随，她让刘剑涛也留下，她要做一个决定，这是大陆很多人都在看她的行动。
　　老太太的丧事没办完，她也不能走，想说的话没说完，更不能走。
　　今天的一切，都看在她的行动上，警察在外面，王局长也在等她的发话。
　　看到张香玉在孙子倒下时，也不多说一句话，把他送走，也没多看一眼，个个知道，她心有多狠，没有流下一滴悲伤的眼泪。
　　张香玉走到棺材前对妈妈说：“妈妈，对不起，刚才震锋病了，有点突然，让大家都为我们担心，妈妈，张家有子孙来看你了，他们也是张家的主人。”说完，张香玉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文件，走到张国强面前轻声说：“国强，对不起，让你受到伤害的是我，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把张家大院送给你，这是房屋买卖合同和房产证，里面有一张一千万美元的信用卡，是做修缮大院的钱。对不起，地下室的东西，不经过你和治和的同意，我决定把它捐给政府，我不会拿走一点东西。”
　　张国强双手接过，说：“姑婆，张家大院是你的，地下室的东西你也有权力支配。”
　　“不，姑婆把这个权力交给你，你现在是张家大院的主人，你很有魄力，为了顾全大局，给了姑婆很大面子，姑婆谢谢你。”张香玉笑着对他说。
　　“好，我也谢谢姑婆，我想提个条件，希望姑婆要遵守。”张国强不卑不亢地说。
　　“什么条件，你说。”张香玉洗耳恭听。
　　“在老太太的面前，我不想说骂人的话，你把张家大院送给我，在这里你什么都没有了，以后我们也不想跟你有任何往来，请你记住，张家大院你不可以再回来，张家也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做的一切祖宗也不会原谅，所以我们要遵守这个誓约，你同意吗？”张国强认真说道。
　　“说实话，我很想做张家的女儿，这是我梦里也来过的家，我会记住你的话，以后不再踏进张家半步。”张香玉流泪了，想不到结局是这样。
　　“姑婆，谢谢你的好意，把张家大院留给我，我会好好保管。”张国强保证说。
　　“希望是这样，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们，请你放心，我会说到做到。”张香玉说道。
　　“好，老太太的在天之灵，知道你来过，一定会高兴的。”张国强说。
　　“我知道，妈妈会高兴，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该走了，替我代老太太多烧柱香。”张香玉走到张治和前面说：“治和，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你们好好把老太太安葬，就在后山，那里有张家祖坟。”
　　“你要走了吗？不送送老太太？”张治和对姑姑半路走人，有点猜不透。
　　“算了，这里我成了局外人，把张家交给你们，我放心，再见。”张香玉说完，走到王局长眼前，她说：“王局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这是地下室的钥匙，我把东西捐给政府，算是我给逝者赎罪，请你收下。”张香玉把发亮的铜钥匙交给王志奇。
　　把钥匙接到手，王志奇说道：“张小姐，我非常钦佩你的勇气，能反省自己在大陆犯下的罪责，布莱恩是你们的代言人，希望大陆对他的指控，你不要插手。”
　　张香玉马上说：“布莱恩的案件，只要你有证据，我没有话说，香港方面我不会去插手，你放心，我会让他彻底退出中国市场。”
　　“好，你要说到做到，中国的人权是谁都不能侵犯的，特别是外部势力的插足，我们是要严厉打击的。”王志奇当着大家的面义正辞严地说。
　　“王局长，我也钦佩你的为人，你是一个好干部，好父母官，张家大院有你们的保护，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的陪伴。”张香玉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送，请便。”王局长在她转身时，冷冷的说了一句。
　　所有姑妈带来的人，都跟她一起走了，宽敞的祠堂一下静了许多。
　　看姑婆走后，张国强对爸爸说：“爸爸，姑婆把张家大院给了我，这里有合同和房产证。”
　　“我听到了，姑姑走了，不再回来了，历史在重演，就像当年你爷爷一样，在张家大院跟妹妹相聚，第二天就走了，今天我们跟她相识，却不敢相认。张家大院你留着，这是祖先留下的产业。”张治和对着祠堂里无影的祖先说：“张家老祖宗们，我们是张家的子孙，今天第一次站在这里，就想告诉你们，张家的子孙回来了，你们在天之灵有知，就保佑我们吧。”他走到祭坛前，对着祖先位，深叩三个头。
　　张国强没有听到祖先的回音，祠堂依旧是静的，老太太的棺材孤独地落在地上，烛火在燃烧，在这祠堂里祭奠她的灵魂。
　　站在祠堂里，手捧张家大院的买卖合同书，张国强并没有感到有什么高兴，自己从一无所知，到拥有整个大院，就像做梦一样，而这个梦是破碎的，来到他身边的张玉琪，同样像他一样迷惘，为了这个大院，姑婆在这里处处设下陷阱，也到处是杀机四伏。现在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看她有点不甘心，也是咎由自取。
　　看着张家大院的辉煌已过去，曾生活在这里的祖先，最后拢捧为一堆土，就在后山，那里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张国强流下眼泪，梦幻中的古老大院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邪恶的多，他和玉琪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就是因为为了寻找古老的张家大院。
　　太奶奶的棺材被人抬走，埋到了后山，那里是家族墓地，又多了一拢坟冢。
　　在当天回浙江的路上，张国强接到了姑婆的电话，她说，刘震锋死了，死在飞机上，求国强原谅她，她受到的报应，让她无法承受，现在只希望张国强为张家发扬光大，好好活下去。
　　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击，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上天都不愿意帮忙，在这郎朗乾坤的世界里，只惩罚那些自私的人。

　　作者：董江英
　　浙江省金华市
　　完成于：2021、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