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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飞龙 ...

  •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

      正月十三的晚上,地上和树上都挂了一层薄雪,红色的竹篾灯笼飘摇在各家各户的门前,往宅子纵深处看去,内里灯火已然都熄了, 有几家心善的人家留了灯在外,方便羁旅的人行路,昏黄的灯烛托着夜色,遥遥的便看见。一年来便是为图个团圆,入了正月,连平时的官路上行人都十分稀少, 踢踏的马蹄声响在旷野里分外分明,惊起了路边枝头几只入睡的寒鸦.

      马上的二人一身皂衣, 衣襟上满带着冬日萧瑟的寒气, 行色匆匆, 直出了城, 在外郊的一小片树林中停下, 昏黄的月光照着树影憧憧, 似有无数的鬼魅暗藏其中。

      周荣放慢了马, 警惕的环顾四周, 见四处无人,只有枝头上几只野鸟不安分的动了动, 这才放下心来,勒了缰绳,翻身下地,抖落了衣裳上的一层薄霜,回头道:"今日我们便住这里, 明日一早进城, 如此行程, 再过的一日, 便赶到岳阳了."

      旁边的皂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的差服洗了很多水,略有些发白,神情中有少年人的焦躁:"这荒天野地的,如何住下?还不如掉头回城里寻一处客栈。 "

      周荣挑了一块开阔地, 将马儿拴在树上, 转过身熟练的在地上挑拣着细树枝:"新安城刚刚出了那么大案子, 少不得要全城搜查, 客栈中的外乡人乃是重中之重, 定要挨个仔细盘问, 若是因此误了行程, 岂不是正中了歹人的奸计? "

      “天下的衙门一家,就是盘查到也就是一起吃一碗酒。”

      周荣道:“少惹麻烦的好,那案子要是不破,我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齐思想想也是,周荣的名头很大,新安府的兄弟遇到这等要命血案,焦头烂额之际恰逢济州府的名捕路过,怎会轻易放过?重重叹了口气,也不顾寒凉,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包中摸出一个馒头来,泄愤般的狠咬了一口。大年初二天还没亮便从被窝被人叫出来,他们这种捕快过的真不是人过得日子,清水衙门算不上清,想来别的衙门好歹能转腾点勒索打点的小买卖,就是狱吏也能收到不少银子打点,偏偏轮到他,赶上个两袖清风的大人。要不说村头算命的说他没有财命,想来果真是有道理,虽然跟的捕快是济州第一名捕,两年下来破了不少要案,但依旧是囊中羞涩,齐思少不得长吁短叹,只盼着早日出师,也能多捞点油水。

      周荣瞧着他,暗自摇头,心中盘算着明日的行程。

      齐思看着周荣,一拍脑门道:“这趟若是走成了,够我们吃上五年的。”

      说罢撕下一块馒头,递给周荣,周荣瞧着他,笑了笑,新捕快不适应这般清苦的日子倒是正常,像自己这种老手已然习惯,不以为苦了,这行当对新入门的人来说,的确苦不堪言,就说见死人吧,要练到见到断臂残肢什么的就跟萝卜白菜似的,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齐思,心中暗念不错,听了人描述灭门案的惨状还能吃下去。想起了当时见的尸骨横陈的场景,周荣将馒头递回给齐思:“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齐思大口的嚼着馒头,嘴里含糊道:“幸亏捕头想到了这一层,不然今日就真被耽搁了。啊,对了,我看钱家那灭门惨案八成是海飞龙做的,我们不如赶回去一举将他擒住? ”

      “那倒未必。这案子怕只是凑巧,不像和他有关系。”

      齐思惊讶道:“不是他为了拖住我们犯的案子?” 这案子犯的蹊跷,杀人手法干净利落,毫无头绪可寻,一家十九口,无一活口留下,若说与海飞龙无关,那也太巧了点。

      周荣摇头道:“不是,所谓盗亦有道,若是盗即可得手,何必落得个满手血腥,海飞龙这等惯犯,虽然来无影去无踪,但之后总能知道哪些案子是他所为,你看他所做下的手段中,有哪次害死过人?”

      齐思撇了撇嘴:" 新安府尹这次可是碰到大麻烦了。这钱大人刚刚告老还乡,上面定然还有人护着。也不知是哪里结下的深仇大恨,便做的这般绝。"

      周荣道:“你对此案如何看?”

      齐思抓了抓头道:“杀鸡儆猴。凶手怕是早跑了,这下新安府的兄弟们年也过不好了。”

      周荣摇摇头:"依我看, 凶手还未离开,混在瞧热闹的百姓之中。以待机变。

      周荣道:“海飞龙虽狡猾异常, 却非大奸大恶之徒, 再者,他一向出手干净利落,这样的高手,都有那么几分傲骨,不愿与人为伍,依我看来, 钱大人的案子必是另有其人. 只怕海飞龙也并不知晓来由, 不过我们总该小心为是, 免得又被他利用了. "

      齐思不屑道:"当贼哪有好人的? "

      周荣聚拢了捡来的几十根小树枝, 从怀中掏出火石, 嚓的一声, 一簇火苗便落在树枝之上. 他挑的枯枝很有讲究,掐去了顶上被露水打透的那段,要好燃许多,是以火苗刚沾上树枝,登时燃烧起来。

      周荣轻轻一叹:"我倒是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

      齐思奇道:“如何?”,

      周荣若有所思的看了齐思一眼。
      齐思又惊又喜:"周兄可是知道了什么? 他可是出了什么破绽? "

      周荣摇摇头:"算不上, 利落之极, 毫无破绽可寻. "

      齐思大是失望,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没好气道: "周兄拿小弟在说笑. "
      连着十几日奔波赶路, 大年初二便被喊出来了, 如今却连个贼影都没有见到, 若是破不了案,回去怕是还要挨板子, 这衙门的饭碗果真是不那么好端.

      周荣瞥了他一眼, 拢了拢火:"全无破绽便是大破绽,有一点我便想不通。"

      齐思眼睛一亮:"怎么说? "

      接着笑道:“竟然有连大人都想不通的地方么?”

      周荣似是没有听见,只是紧皱眉头,凝神细思,良久方道:"你说他身手如何? "

      "飞檐走壁, 来去无踪, 胆大心细, 神出鬼没, 至今无人知其真面目. 各处府衙均重金悬赏, 如今魏大人更是出纹银五百两,请我等保得他明珠会平安. " 齐思没好气地数落到, 若非如此, 他们也用不上大过年的奔波在外.

      周荣沉声道:"以他如此身手, 如此胆识, 如此心计, 为何甘愿做那梁上君子. 若说是江湖上的人罢,却不曾江湖上显露功夫,扬名立万。"

      齐思不屑的撇了撇嘴, :"见钱眼开, 又想不劳而获, 如此而已, 周兄果真是名捕, 连那些贼的心思都要捉摸. "

      火苗映在周荣瞳仁中闪闪发亮, 天气清寒, 一时间两人各想心事, 沉默无语.

      齐思躺下,翻了个身, 压低声音道: "周兄眼力之绝天下闻名, 难道真不知道钱大人的案子是谁做的? "

      夜色似水般迷离,冬日的江南湿气极重。

      虽然当时只扫了一眼,周荣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分寸,行凶之人用的是把快刀,看那一十九人身上的伤口无不是一招毙命,且到了最后刀刃都没有卷,刀定然是精钢所制。案犯进了钱府,当即砍倒了开门的下人,然后冲入厅室之内,短短时间便杀了屋内所有的人,钱大人一家老少都没有逃出屋子,如此想来,那使刀之人动作必然极快,定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好手。观其行径,便窥其门。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周荣轻声叹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

      钱大人向来还算是与人行善, 并无仇家, 如何惨遭灭门? 必是牵扯到朝中纠纷.

      周荣摇摇头,心道大宋□□争不休. 且朝中有两虎相争,莫非是真到了气数么。

      齐思嘴里叼了一根草叶,仰躺着看着一带星河。

      “据说陈清河陈大人是魏王爷的人。周大哥你说,这魏王和齐王,究竟哪个能坐到上面”

      周荣道:“魏王与齐王俱是人中龙凤,哪个坐上都是我大宋之福,就怕是二王不合,又带起征战连年。”

      周荣拔起塞子,喝了一大口,热辣辣的酒烧得心仿佛也跟着沸腾起来,重重的叹了口气:“季孙之忧,常在萧墙之内呵...”

      “听说我太爷爷是东京汴梁的大户呢,家里当铺就开了四五家,我小时候爷爷常抱着我说,当年金兵南下,随高宗皇上来到这江南的,大都重新发了家,就是我们这些故土难离的,盼着皇上打回来,想着金兵不至于为难小百姓,只退到了济州,才落得个家破财失的境地。”

      齐思越说越兴奋,索性爬起来就着篝火搓手,周荣微微一笑,顺势将酒袋递了过去:“南记酒庄最烈的烧刀子,喝了暖暖身。”

      齐思站起身接过,脚下绊了个跟头,半袋酒全部洒在地上,周荣腾的站起, 右手顺势摸向腰间,却发现剑鞘已经空了,顿时脸色大变。正待运气,发现丹田一片空荡,脚步也踉跄起来。

      “你----”

      话未说完, 软瘫在地.

      齐思退后三步, 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满脸诡异的笑意:“手滑, 手滑而已."

      又道:“南记最烈的烧刀子,果真是后劲绵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荣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恨恨道:"海飞龙果然好手段! "

      齐思摇摇头:"过奖过奖, 周捕头好眼力,不愧济州第一名捕。

      见周荣满脸愤恨之色, 齐思走上前,安慰的拍拍他肩:"莫怕莫怕,在下无意伤人,只想讨教一二, 不知捕头如何知道我非齐思? ”

      周荣到底身经百战,虽身处劣势,却并未丧失冷静,拧眉道:“直觉。 ”
      当了捕头这么多年,如同一只嗅觉灵敏的狗,这次路上太过顺利,所以周荣总半信半疑,适才他在酒里加了蒙汗药,想借着烈酒掩盖了去,再确认身边人是否为真,此举也只是试探,却不想先着了人的道。

      齐思哈哈一笑:“看来我真是大意了。"
      周荣道:"海飞龙易容之术天下无双, 周某甘拜下风, 但此次阁下既已得手,还请放过我那小兄弟. "话及此, 眼中已有了求恳之意.

      齐思笑道:"冤枉阿. 在下可没有把他怎么样.”

      齐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点黄色粉末在手上,向周荣的脸上一弹,周荣嗅到一股辛辣之气,打了一个喷嚏,登时觉得身上略略回来一点力气。

      周荣揉了揉肩膀,面色铁青道:“请问真齐思现在何处? ”

      齐思踱到火边, 烤着手, 不紧不急说道:“周捕头慧眼如炬, 敢问是在哪天发现不对劲的?"

      十天前!
      周荣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十天前真齐思嚷嚷腹痛,独自去小树林里方便,一定是那时——

      齐思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对着篝火用力摇,似笑非笑的看着周荣:“那位小兄弟恐怕还在原地——”

      周荣当下也不管能否将海飞龙捉拿归案,立刻翻身上马, 直折而返。想这人虽不轻易伤人,但真齐思若是被绑在偏僻之地,十天半月的,怕是饿也要饿死了。他还哪敢耽搁?

      却说他星夜启程,连客栈都不进, 如此匆匆行了一日, 直到行至十里亭, 发现马儿的脚力已然慢了许多,方才想起停下换马, 刚走到马槽边,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靠在干草堆旁睡得正香, 却不正是齐思么?周荣又惊又怒,强按下心神,将剑锋架到那人脖子上, 方才把他踢醒,恨恨道:“你究竟是谁?” 齐思揉揉惺忪的睡眼, 奇道:"周大哥, 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不是让我在这里等你么? "

      周荣惊怒交加, 方才醒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狠狠把剑掷在地上:"好一个海飞龙. 又让他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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