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一见一

113、第 113 章

　　接下来的话纪午咽在了喉头，他已然明了伍明经的怀疑。

　　但此刻，他并不在意顾力是否是有意为之，纪午更在意的是自己要怎样才能不去重蹈顾之罙和罗县令的覆辙，怎样才能平安无事的活着，怎样才能把背后的刀化为升官的阶梯。

　　“还有一件事特别奇怪，池岩府所有加收的苛捐杂税都打着皇帝的由头，我一路探访，发现池岩治下的老百姓对皇帝和朝廷都非常仇视。”

　　伍明经点头，赞同的说道：“咱们县也一样，前些日子饥民入城，他们之中一直流传着“朝廷无用”的歌谣，连三岁孩童都会哼。这次放粮，虽说是衙门在做事，但县衙某种意义上代表的就是朝廷。可奇就奇在老百姓都异口同声的传颂衙门称赞你，称赞喻主簿，连县令夫人都大肆歌颂了一番，却唯独半点没提起朝廷。”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眸深处读出了某种猜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这个毛知府之所以十来年都升不了官，挪不了窝，决不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太优秀。他把远离朝廷约束的偏远之地搞得这么怨声载道，他背后的势力只怕高兴都来不及。”

　　毛知府，名海德，是先帝在位时景励元年同进士出身。初入官场时颇有建树，本人也善专营，短短八年时间便一路飙升至刑部侍郎，领从三品官衔。可变故出在景励十一年，原该步步青云的毛海德因为殿前失仪被贬至池岩府，任从四品知府。

　　到如今，毛知府像一颗钉子一样，钉在池岩知府这个位置上整整十二个年头。

　　细思极恐，纪午和伍明经感受到了对方心底深深的恐惧，双双陷入沉思。

　　“啪”的一个巴掌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纪午面目狠厉的说道：

　　“既然躲不过，老子就跟他们拼了！”

　　“毛海德把那个地方护得这么紧，一定有比水源重要百倍的东西，那老子就把那里翻他个底朝天！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他娘好过！老子非得从他们身上咬块肉下来不可。”

　　言辞粗鲁，却很是有破虎沉舟的决绝。

　　接下的几天，一切如常，除了毛知府应允的二万斤粮食迟迟未到之外，纪午担心的那些暗杀、刺杀、意外一次也不曾发生过，仿佛一切都只是纪午的庸人自扰。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阴天，可住在越来客栈的客商却心急如焚。

　　他们都是数百里外赶赴浒阳县的粮商，每家都运着上万斤的新粮。

　　原来月初时候，衙门放了消息说要向粮商买粮赈灾，一时间粮价飞涨，最高已经飙升到一石米价三两五，较寻常时候翻了十倍不止。

　　周边临近的粮铺无不盯着浒阳县衙这块肥肉，大小粮商来了不知凡几。可最后，专门负责此事的伍师爷只留下了五百里外赶来的外地粮商，还热情的安置了他们，说因为当时县令大人外出公干，所以需要他们等纪大人回来再敲定价格与数量。

　　他们都是有人脉有消息的大商贾，月初就被告知衙门会弃本地粮买外地粮，所以在被伍师爷选定后，他们对于之前的消息更是深信不疑。飞鸽传书命人加运了粮食到浒阳县，只等县令回衙后做最后的拍板。

　　可是如今，县令大人都已经回衙数日了，却对外称积劳成疾需要静养，拒不见他们。

　　一拖再拖，现今他们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再顾不得避嫌，堂而皇之的邀了龙淹和张万贯商谈。

　　“龙老板，张老板，咱们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你们给说道说道吧”

　　“就是啊，要不是你们周旋，这天远地远的，我是断不会运了粮在这死等的。”

　　“现在，我们的粮食已经堆在浒阳县了，衙门要是不买，我们可怎么办？总不能叫我们又拉回去吧！这笔买卖是你们二位拉的局，事成你们也三分利。可不能当甩手掌柜！”

　　太阳不大三位粮商的火气却很大，说话一个赛一个的不动听。

　　张万贯不是受的了窝囊气的人，用他戴满金玉的手一拍桌子，喝道：

　　“娘的，这买卖还没黄呢你们就冲着我们嚷，嚷个屁啊嚷！你们那是看在我和龙老板的分上来浒阳的吗？哄奶娃娃啊！明明是眼馋衙门这笔生意有大利，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临了还怨起我们了，滑稽不滑稽！”

　　一屋子五个大老板，四个闹的脸红脖子粗，只有龙淹最是淡定，喝着茶看他们吵。等四人吵累了，才要悠悠然的开口。

　　“诸位，把心放肚子就是，这买卖它黄不了。我已经得了消息，前几日纪大人不见你们，不过是囊中羞涩，不出意外的话，今明两天衙门就会找你们了，稍安勿躁。”

　　等二人独处时，张万贯问：“龙兄，你刚刚说的消息可准？不会是忽悠那几个土鳖的吧？”

　　龙淹说消息是真，张万贯又追问消息的来源，龙淹但笑不语。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日落之前，衙役果然来了越来客栈，将三位粮商请到了衙门。

　　三人来之前还只当积劳成疾是借口而已，今日见了上首的纪午才知体虚是真。

　　不符年龄的银白头发，盈满血丝的眼睛，似脂粉敷面的惨白脸色，松松垮垮的衣裳，软软塌塌的坐姿，无一不表明县令大人身体欠安。

　　“咳咳”，话为出口先咳了个撕心裂肺。

　　“前几日伍师爷已经把你们的大概情况告知本县了，本该一早见你们，奈何本县病得厉害，这才耽搁了诸位这么多天。”

　　三人诚惶诚恐的表示大人的身体重要。

　　纪午撑着虚荣不堪的身子又道：“听说三位的粮食正屯在咱们县里，这倒是方便了。只是不知你们要价多少？”

　　三位粮商不约而同的看向一旁的伍师爷。

　　“大人，卑职跟您禀报过的，每旦米三两银子，您又忘了？”，伍明经又朝粮商们解释：

　　“我们大人近日病得厉害，经常昏睡不醒，还容易忘事。”

　　话音刚落，纪午摔了茶盏，怒斥伍明经：“伍师爷，本县把买粮这么大个事交与你督办，你就是这么办差的吗！三两银子才买一石米，你当那米是镶了金不成！你收了多少贿赂，敢这么坑害浒阳的老百姓！”

　　“来人哪，将伍师爷押入大牢，严刑拷问。”

　　这一通变故将三位粮商看的呆若木鸡。

　　可他们没想到，更惊人的话还在后头。

　　“本县知道，每逢天灾便有许多奸商趁机哄抬粮价，逼得生灵涂炭。可在本县管辖范围之内是万万容不得这样的荒唐。是以本县已经上书朝廷严惩无良商家。”

　　纪午丝毫不顾三人一会青一会白的脸，自顾自的说道：

　　“本县也不会让你们平白跑几百里路而毫无盈利。在平时一两银子可买三石米，你们也是赚不少的。这一趟本县能给的极限是一两银子两石五斗米，你们在原来赚取的基础上又赚了五斗米，怎么着也比你们拉回去再卖强，对吧？”

　　三位粮商已经快气的拍桌子了，可对方到底是朝廷命官，远不是他们能开罪的。只得气鼓着脖子咬牙道：

　　“大，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帐不是这么算的！”

　　“诸位怕是有所不知吧，本县的算学尤其出色，是连当今陛下都盛赞过的，难道本县还需要你们教我怎么算账的吗！”，即使带着面容，纪午的不怒自威也震得他们不敢再多辩。

　　“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本县的价码你若满意，你们带来的粮食便全部留下。若不满意，只管将粮食运回去便是。本县乏了，你们退下吧，想好了来衙门就是。”

　　来时欢喜走时愁，三位粮商气的太狠连腿都迈不开，出衙门的路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才刚刚要出县衙大门，便遇着栓子送一个老大夫出来。

　　三人跟上了老大夫，问：“老先生，你可是替纪大人诊脉的？”

　　老大夫点头应是，感叹道：“这纪大人真是个好官，为了赈灾累出一身怪病，时昏时醒，唉，你们是来找大人办事的吗？那可得紧着这两天把事办了，否则……唉”

　　“否则怎样？”，掏了一角银子给老大夫。

　　“纪大人说这两天有重要的事必须办耽搁不得，就让我下了重药狠药，让他不至于昏睡不醒。可等药效过了，纪大人怕是要昏睡好长时间不能上衙了。唉！”

　　越来客栈的上房里，三人面面相觑，再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咱们面前总共三条路。一是把全部粮食卖给衙门，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怎么拖来的再怎么拖回去。”

　　“三呢？”

　　“三嘛，在这耗着，看能不能碰到冤大头，以高价把咱们的粮食买走。”

　　“第三条太不靠谱了，除了粮商谁能吃下几万斤粮，粮商买粮价钱只能往土里低，高的起来才有鬼。”

　　“第二条也不靠谱啊，五六百里的路程，那么多粮又是陆路又是水路，人手、运费那样不是事儿。再有现在这里的人饿的见了粮就放光的地步，万一盯上咱们，一窝蜂劫了去也是有可能的。运回去不靠谱。”

　　“娘的，就没别的路了？”

　　“唉，其实就算卖给衙门咱们也不亏，总比在我们那卖的高些。”

　　“赶紧想清楚，纪大人身体差成这样，没准哪天就醒不过来了，咱们得尽快做决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