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瞳之眼》风花雪悦

2、天使屠夫 02

　　午间的地铁站不算拥挤，但被封锁了的江东站和陆海站仍是聚集了一些人，有的人在抱怨，有的人在好奇，地方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占了一个位置开始采访拍摄，李秩挂上证件，穿过封锁线，往地铁站里赶。
　　“副队！”
　　给李秩打电话的正是新人魏晓萌，她在地铁站口等着李秩，一看见他便急速而字正腔圆地给他简述案情，“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新桃医院急救中心收到了一个电话说地铁站有人晕倒，救护车赶来时发现人已经死了，而打电话的人也没找到，电话是从地铁站外的小卖铺里打的，但老板说打电话的人戴着帽子口罩，认不出来。现在技术部的同事在调取小卖铺的监控，红姐在检查尸体。”
　　“你不当警察的话可以去当播音。”李秩个高腿长，魏晓萌追着他几乎是小步跑的，却能把情况那么流利清晰地说了一遍，让他好生佩服。
　　“当播音多没挑战性啊！还是当警察好玩……”魏晓萌大概是实习以来第一次听到李副队长的夸奖，不觉飘飘然，李秩猛回头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就低下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秩摇了摇头，并没有对魏晓萌说教。他远远看见法医跟法证的同事都在忙，便跑到法医张红身边，她正在查看一具瘫坐在轮椅上的女性尸体，“红姐，什么情况？”
　　“你才是警察，你告诉我啊。”张红是悦城永安区的法医主任，跟张蓝是孪生兄妹，但待人接物的方式却天差地别，张蓝是诙谐幽默，张红却是高冷人设，她扶了扶黑框眼镜，下巴一仰，让李秩自己看。
　　李秩不知道自己最近又哪里得罪了张法医，只能戴上塑料手套，端下来观察死者：这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两鬓有些白发，显得更老一些，但身上穿着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套裙和高跟鞋，他下意识便去看死者的手腕和颈脖，并向拍照的伙计问道，“有找到包包之类的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没有，自从发现尸体我们就封锁了相邻的两个地铁站，其他站口的伙计也没发现，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魏晓萌认真地翻着笔记，“会不会是劫杀？”
　　“求财而已，用不着害命这么严重吧？”李秩问张红，“是被勒死的？”
　　“颈部有淤痕，指甲里有挣扎抓挠留下的痕迹，初步判断，符合被用人手掐死的特征；而从尸僵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8个小时，详细的要回去化验一下才知道。”
　　“张队呢？”尸体的情况暂时看不出什么线索，李秩抬头环顾四周，没发现张蓝的踪影。
　　“我哪知道，他又不用跟我报备行踪。”
　　“他不是你哥吗？”
　　“他是我哥又不是我男朋友。”张红撇了李秩一眼，给他一双塑料手套，“不过有一个地方很奇怪，你看这里。”
　　“嗯？”李秩戴上手套，随着张红的动作看过去，张红把死者的颈脖往一边拨了过去，却见靠近后颈两侧，各有四个规则排列的圆形淤痕，李秩皱眉，“这是凶手戴着戒指还是什么？”
　　“不清楚，小卖店监控里看到打电话那人戴着手套。”
　　张蓝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摘下开车时防止日光刺眼的墨镜，把一个U盘塞到李郅口袋里，“那个打电话的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今天有得看了。”
　　李秩收好U盘，默默点头。
　　“得尽快确认这个死者的身份，不然没法排查社会背景。”张蓝拍了拍张红，“老红，今天辛苦点，尽快给我验尸报告。”
　　“我哪天不辛苦了？”张红白了她哥一眼，收拾东西，让人把死者拉走。
　　“张队，我觉得这个案子有些蹊跷。”李秩总觉得有些不妙，他想起了今天早上他交给张蓝的那份报告，他捉住张蓝道，“你看了方小燕的报告了吧？她和这个案子的死者的情况很相似，会不会是连环杀手？”
　　“嗯，两名受害人都穿着光鲜，年龄相近，都是被掐死的，但是方小燕死于家中，死前没有收到急救电话或报警电话，如果是连环杀手犯案，这个案子的死者布置得这么繁琐，是有安排过的，但方小燕更像临时起意，不像同一个人所为。”
　　“也许是我多疑，但是我觉得应该排查一下急救中心的人，也许关于方小燕，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方小燕的。”
　　张蓝抬了抬两道浓眉，“哦，说说看？”
　　“死者是四十左右的女性，衣着光鲜，身上没有或者被抢劫了首饰财物，是被掐死的，颈部的淤痕还都有一个奇怪的圆形痕迹，是急救中心接到电话派出救护车，但却发现人已经死了，”李秩语速很快，简直有点滔滔不绝，“张队，我曾经看过一个差不多的小说情节。。”
　　“啊？”张蓝一愣，“你这怎么天外飞来一笔啊？”
　　“我不会记错的，的确是这样的情节！”除了工作，李秩很少主动说什么话题，对别人的聊天也鲜少参与，现在却像被按下了奇怪的开关，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他也毫不为过，“凶手是一名救护车司机，每次他杀人以后就把尸体遗弃在路边，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再由他自己开车把尸体接回去，这就解决了处理尸体这个大问题，可以合法合理的接触并搬运尸体了。”
　　“……是可以往这个方向查一下。”相比起这个处理尸体的诡计，张蓝好像对近乎手舞足蹈的李秩更感兴趣，这小子自从家里出事，一直都冷冷冰冰的，但此刻说着小说情节的他，跟那个追在他身后要听侦探故事的小屁孩一模一样，张蓝便忍不住打趣他道，“李秩，你这看的什么小说？福尔摩斯啊还是柯南啊？”
　　“呃……就，就一个网文，叫《天使屠夫》的……”李秩这才缓了下来，干咳两声掩饰刚才的兴奋，但脸上红了一片，仿佛被捉了现行，“写得挺好的，关于心理描写的内容尤为精彩……我只是抽空看一下，没耽搁正事的……”
　　“我没让你写检讨，法律也没规定警察不准看网文，你心虚什么呢？”张蓝拍了拍李郅的肩膀，两人已经走到了警车边上，张蓝让他上车，“认真工作，享受生活，培养点儿小爱好，这样挺好的，我记得你小子打小就爱看侦探小说……”
　　李秩打断了张蓝对他小时候的追忆，“我在想凶手会不会也看过这个小说，然后模仿剧情犯案？”
　　“你看那文的点击量还不错吧？没有上万也上千吧？真按照这个套路作案，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真凶是谁吗？”张蓝却否定了这个推测，他戴上墨镜，“李秩，小说是小说，推理是推理，我们干实事的，必须靠自己的眼睛和脚步，真有那种看看尸体和现场就能推断出一切的神探，哪还需要我们呢？”
　　“……我明白的，张队，”李秩垂下头，刚刚那稍微升腾起来的雀跃又回归到了那副和相貌极不相称的阴郁深沉，“对不起。”
　　“你这小孩怎么老说对不起呢？行行行，以后有什么背锅的报告你替我写，让你道歉道个够。”张蓝使劲揉了揉李郅的头，“可是你怎么不说也有可能作者就是凶手呢？”
　　李秩一本正经，“张队说的，这等于向成千上万人告白了，我觉得作者没那么笨。”
　　“哦，真心话呢？”
　　“……我不相信自己喜欢的作者会做这种事。”
　　“诶，你小子还搞偶像崇拜呢！”
　　“不是……”
　　要说嘴炮，十个李秩都说不过张蓝，他果断地选择用工作来躲避张蓝的好奇探问——他的确是那个网文写手“贝叶树”的忠实书迷，每个月他最多的开销就是打赏给这个作者，但这不过是因为他真的写的很好。
　　贝叶树的侦探小说不像岛田庄司的本格推理的那么着重诡计，也不像松本清张的社会派那么着意挖掘社会意义，他着重描写的是侦探本人在一次次案件中的成长与心路历程，并且极细致地分析阐述了那些心理扭曲的犯罪者的心理特征，这让身为警察的李秩产生了深刻的共鸣。他一度怀疑贝叶树也是个警察，但是他在《天使屠夫》的后记里说过自己并不是警察，也没有从事过刑侦工作，他便把这份共鸣当作是心存正义的人共同捍卫信念的感动了。

　　实际的案件侦查工作并没有电视剧里呈现的精彩刺激，都是琐细的走访排查和各种证物的收集分析；死者的认领通稿也发出去了，但是一直没有人来，永安片区的刑警们奔波了一整天，晚上七点半，才一边啃着盒饭，一边在办公大厅里进行案情整理。
　　“验尸结果出来了，死者是一名女性，年龄在三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死亡时间是今天早上，也就是10月16日凌晨五点到六点之间，死因是窒息，是用手掐死的，两侧后颈有不明来历的圆形淤痕；死者没有遭受到性侵犯，死者的指甲缝里有衣物纤维和皮肤皮屑，相信是在挣扎时抓到了凶手，但比对过DNA库，没有吻合的记录。”
　　案情复述这种活儿交给了嘴皮子特溜的魏晓萌，她一边说一边在投影上播放出相关的证物——
　　“衣服和高跟鞋都是高档品牌，还化了妆，说明她是一个经济状态良好的人，但她身上却没有任何饰物，在陈尸现场以及方圆十公里也没发现手提包或者钱包之类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暂时没有人来认领尸体，故死者身份仍然不明。”
　　看了一天监控看得眼睛都发涩的李秩把一些照片发给大家，“从小卖店的监控和地铁监控里，我们发现了这个可疑人物。”
　　照片上是一个中等身高的人，穿着黑色西装西裤，戴着口罩,帽子和手套，可谓全副武装了，他没有戴眼镜，通过多个角度的照片对比，可以肯定是个体型瘦长的男人，“这个男人最早出现在江东商场附近的监控里，那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他推着轮椅，死者就坐在轮椅上，他把死者推到了地铁站，接着把她留在那里，自己到小卖铺打电话叫救护车，他没有返回地铁站，而是往江东方向离开，最后一个拍摄到他的镜头是他进入江东商场，但没拍到他从商场出来的画面，相信他在监控死角处换了装，说明这个人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也有可能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学的。”
　　张蓝不知道是故意取笑李秩还是随口调侃，反正李秩觉得众人的哄笑都是在笑他，他干咳两声敷衍过去，“死者没有能导致行走不便的病，轮椅应该是凶手为了方便搬运尸体而准备的，我们根据轮椅的商标找到了厂家，但是厂家说无法核查每一把轮椅的去向。”
　　“本来也没期望厂家能提供什么线索，算了。”张蓝站了起来，拿起激光笔往投影上的地图画了个圈，“凶手对江东商场的监控死角这么熟悉，肯定是踩过点或者长期在这附近活动，遇害的死者也一定在这里附近生活工作。大家捉紧时间吃饭，吃完了以江东商场为中心，逐家逐户去问死者的身份，必须尽快查出死者的身份！”
　　“张队！”
　　大家刚刚低头猛扒饭，一个警察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刚接到报案！秀丽花园4栋2楼楼梯间发现了不明身份的女性尸体，跟这个案子一样，是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发现尸体的！”
　　刚刚分析了一个案情，又出现一个新的受害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蓝把盒饭往桌子一搁，骂骂咧咧地就跑了出去，李秩跟上，魏晓萌刚走两步，就被张蓝指派了另一个任务，“李秩，把你看文那个网站给晓萌，晓萌你尽快联系到那个作者！”
　　李秩一愣，“张队，你不是说……”
　　“一个是巧合，两个就不一定了！”张蓝向李郅皱眉道，“我打赌那个作者就在悦城。”
　　“你怀疑他是凶手？！”李秩猛摇头，他想说不可能，但话说出口前就打住了，他不能让这种没有根据的感情左右了他的判断，“好。”
　　李郅把贝叶树的笔名跟网站名字告诉魏晓萌以后，便跟着张蓝往秀丽花园4栋赶去。
　　老旧的楼房，楼梯间只能容纳两个人擦身而过，张蓝钻过警戒线，看到了靠墙坐着的女死者。
　　同样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光鲜，颈部有掐痕和圆形淤痕，没有首饰或手提包等物品，除了没有轮椅，简直就和地铁站里的那个死者状况一模一样。
　　“上一个还没查到身份，又来一个……”张蓝叹了口气，却发现李秩站在他身后，直愣愣地看着女死者，神情十分惊讶，“怎么了？”
　　“我，我认识她……”李秩艰难地开口，“她是我常去的那个小食店的老板娘。”

　　李秩在这个小区里住了快八年，光顾刘家食店也几乎有八年，但是他从来没觉得往这个方向走的步伐会如此沉重。
　　“哎，李警官，下班了？”
　　刘家食店里，老刘叔正坐在柜台后算账，看见李秩，他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语气却又有些抱歉，“不好意思，今天提早打烊。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呢！对了，我们还要旅游几天，这几天都不开张，李警官，你要自己注意吃饭啊！”
　　这番话更是让李秩喉头压上了千斤巨石，他紧抿着唇，快步过去捉住刘叔的手，把他按到椅子处坐下，“刘叔，你，你要冷静一点听我说……这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
　　刘叔神情一沉，担忧地问道，“你是说那个凶手有可能在这附近，让我们小心一点？”
　　“……那个命案的死者，是刘婶。”
　　刘叔愣了一下，却是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李警官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呢！”
　　李秩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刘叔的脸，一直紧握着他的手。
　　刘叔脸上的表情随着李秩的凝望逐渐消失，他嗫嚅着干瘪的唇，喃喃道，“我老婆就是去送个外卖，怎么会出事呢，李警官你肯定认错人，肯定认错了……”
　　“刘叔，我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的。”李秩扶住刘叔的肩膀，“我带你去见刘婶吧……”
　　“刘婶？”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李秩回头便看见了徐遥——徐遥也算是这里的常客，在不便叫外卖的时分他偶尔也会自己出来吃饭，李秩对他的出现并不奇怪，但是，同时出现在店门口处的还有魏晓萌。
　　“副队！”魏晓萌见到李秩，抬起胳膊肘向他邀功，“你看你看，我这个算不算工伤？”
　　李秩看看她的胳膊肘，只是擦破了皮，没有流血，“你跌倒了算什么工伤？”
　　“我可是为了带他回队里才受伤的！他楼里黑漆漆的，那电工师傅摆弄好一会儿了都没修好，业务太不过关了！”魏晓萌指了指徐遥，“我本来是要直接带他回队里的，他非说没吃饭要来打包！”
　　李秩脑皱眉，看了看一脸冰霜的徐遥，“你为什么要带他回队里啊？”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魏晓萌露出一个猫儿似的狡黠的笑，“这位先生就是那个作者贝叶树哦！”
　　？！
　　尽管还在工作，李郅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后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