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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斗殴 ...

  •   美甲店只有一张桌,两把椅,柜台后没人,在灯红酒绿的巷子里,干净明亮得诡异。

      齐明一个人站在店里,尴尬又局促。

      刚想离开,柜台后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女人——和外头那些热裤三点式不同,她穿着宽大的吊带裙,头发松松的盘着,皮肤白得有些可怕,跟这冷清的美甲店一样。
      美甲店里进了个男人,她见怪不怪。
      “做指甲的?”
      “不是。”
      “别的今晚没空。”
      齐明不知道她口中“别的”是什么,也不在乎。他喊住女人,说: “有话问你。”

      “我说了,没空。”她说着转身,自顾自的又要走进门里。——这样找陪酒的人多着去了,先以聊天为借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齐明没有心情和她多扯,直接念出一串数字。

      女人脚步果然一顿。

      “刚才那个男人和你说的事情,与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有关吗?”
      方才的顿足已经出卖了她,此时否认更是欲盖弥彰。
      女人转过头,冷冷的看他道:“你是条子吗?”
      “不是。”
      “怎么证明?”

      齐明掏出手机,拍柜台上。
      里面是与这个号码长期的通信记录。

      有交情啊。

      齐明:“我们曾是朋友。”
      “那现在呢?”
      “仇人。”
      “他怎么你了?”
      齐明没有回她,而是反问:“刚才那个男人为什么找上你?”
      “我给号码的主人陪过酒。”
      “不止。”
      女人面无表情,“再多的我不会说了。”

      齐明嗅出了点端倪,打算赌一把:“你们两有过节,所以那个男人想用你去害他。”

      成人可以故意掩盖自己的情感,但有一种称作“下意识”或“潜意识”的东西会出卖你——微表情就是“下意识”的一种表达方式。

      在齐明说出这句话后,他观察到女人眼睑微微提升。
      他猜对了。

      “你说完了吗?”女人不耐烦道。
      “说完了。”
      “好走不送。”
      女人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进了门。

      ……

      “那天晚上,是陆家派你来跟的我吗?”
      “不是。”
      宁世伟疑惑,“那你为什么跟我?”
      齐明坐在地上,胳膊肘搭着膝盖,头仰后,不说话。

      “为什么害陆焱?”
      “陆家威胁我。”
      “你可以告他贩毒。”
      宁世伟冷笑道:“他老子太狡猾,几乎所有关于陆焱的证据都牵连到我,我要是告了他,反而引火上身。”
      “所以找一个女的下药告他□□?”齐明极力按捺住情绪。

      这时,号子外传来脚步声,两人赶忙站起身。不一会儿,两个狱警出现在门口,齐明和宁世伟举起手示意,为首的狱警冷着张脸,点了点头后离去。

      话题中止,齐明本以为就这么断了,没想到宁世伟反而开口了。
      “小兄弟,还没结婚吧?”
      “没有。”
      “那你是不知道当爹的感受,”宁世伟后脑勺抵墙,看着天花板叹口气,“陆家做了件扫我颜面的事。”
      扫你颜面?齐明下颌绷紧,隐忍着继续听下去。
      “为了逼我验一批‘金三角’过来的货,他们猥亵我女儿,还录了音频。你说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了,往后我颜面往哪搁?”

      宁世伟话音未落,只觉得脖子一紧,大脑充血——齐明一把揪住他棉服领,朝后摁在冰凉的墙上。

      黑暗的号子里,他眼神透出寒意。

      “颜面往哪搁?要不是你,宁介子会遇上那种事吗?”
      宁世伟个头不小,但整个人被死摁在墙上,脖子被铁臂钳紧,毫无缚鸡之力。
      “放我下来,”宁世伟双手掰齐明,但对方力气极大,又带着怒意,丝毫不松动,“你再,再不放,我叫狱警……”
      还没说完,一拳抡上额角,宁世伟被打得翻在地上,眼前昏昏花花,湿漉漉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下。
      齐明按住他,又是一拳呼下来。“当爹的?好意思说你是当爹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钥匙转动,铁门哗的一声拉开。
      “反了你们!给我住手!”
      说着冲了上来,两三个狱警才把地上扭打的二人分拆开来。

      齐明喘着粗气,还没站稳,电棒从背后抡了下来,像无数根尖针同时扎进脊骨。
      他疼得跪倒在地,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宁世伟被打得站不起身,在他面前的地上疼得搐搐的,最后狼狈的架出了号子。齐明被粗暴的拎着后衣领,反手扣上手铐,由两个狱警压着去了禁闭室。

      第二天一早,拘留所办公室,女警查到被告人家属的身份信息,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喂?”
      “您好,请问是曹国庆先生吗?”
      “诶,我是,请问你是……”
      “您好,这里是江城看守所,您的养子齐明在看守所里打了人,据目前情况来看,可能要延至年后出狱。”
      “什么?看守所?他不是在上海出差吗?”
      女警皱眉,“您不知道?拘留通知书早就寄出去了,而且在拘留当晚就已经通知过家属了。”
      “拘,拘留?什么家属?”老人结巴起来。
      “刑事拘留。记录显示,被告人未婚妻在拘留现场。”

      曹伯消化了一下,静了静,问道:“齐明犯事了?”
      “抱歉,判刑前不便透露信息,但是您不用紧张,他今天本来可以出去的,因为和另一位犯人发生肢体冲突才被留下观察,应该可以在庭审前取保候审。”
      “哦,哦,好,我就说,他不可能犯事的,不可能的……”
      年末事多,女警见消息到了便抓紧收尾:“麻烦您最近留意一下电话,有任何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春节期间公安部门放假,不办理日常事务,禁闭和审判前家人不可以会见。祝您除夕快乐。”

      清晨,阳光照亮客厅一角。
      曹伯挂了电话,从茶几肚里拿出对联,不急不慢的撕开背后的双面胶条。

      昨天一早,公寓管家送来新春对联和两盆含苞待放的杜鹃花,对联和门贴是老年公寓统一派送的,两盆杜鹃花是齐明年前订的,订花的时候曹伯还特地交代要两盆,好事成双。

      往年贴对联都是两个人。
      齐明还小的时候,曹伯来贴,他在后面指挥;齐明长个子后,两人就调换了位置。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男孩长大了,他也老了。

      对联是专为老人定制的“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横批“延年益寿”。

      没有人在身后指点,曹伯特地拿出米尺比划,小心翼翼的贴完后一看,心一凉——还是歪了。但这粘胶一贴上就撕不下来了,只好作罢。

      “延年益寿”得往门顶上贴,曹伯踮起脚才勉强够到,但一伸直手臂,肩膀就钻心的疼,试了几次,额头竟然淌下汗来。
      年纪大了,身子什么情况,曹伯心里有数。他不敢再动了,深深叹了口气,只好把横批收回屋里,折回门前贴了个倒“福”。

      阳台玻璃门给的是一对金童玉女,金边被阳光勾得闪闪发光。
      抚平门贴时,曹伯掌心暖暖的,那是冬阳赐予玻璃的温度。

      阳台上的杜鹃一夜之间开出大红的花朵,难怪古人云“杜鹃啼血”,又称它为“映山红”,漫山遍野的杜鹃,定如熊熊燃烧的烈焰吧。
      不知道这烈焰能不能烧到齐明回家的那天。

      贴完春联,拾走阳台上的花瓣落叶,曹伯在沙发上坐着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又起身进了卧室。

      卧室衣橱底下放着一台保险柜。现在什么东西都智能,保险柜也改用指纹了。之前齐明给他示范的时候,食指轻轻一按就开了。
      曹伯按了启动键,刚把手指放上去,一道电流自指尖蔓延至右后肩膀,击得他脑袋发晕。

      “滴”的一声,指示灯变成绿色,保险柜打开了。

      曹伯没什么值钱玩意,老革-命都塞进去了,保险柜还是空了大半。他拿出老革-命和一个小小的首饰盒,一边揉肩膀一边艰难的起身;一手拿着酒,一手握着盒子,缓缓去到客厅。

      曹伯把老革-命搁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打开首饰盒,取出一块翡翠。
      翡翠雕刻成了一颗小巧而饱满的如意,阳光下通体翠绿,水头很足。只可惜这么多年没能被人养着,玉身少了些滋润。

      二十年前,即便听齐明讲了事故经过,曹伯隔日一早还是打算将玉石物归原主。
      曹伯找去了齐明救人的工地,但不论他怎么问,都问不出翡翠如意的主人是谁。一无所获的离开工地后,曹伯抓着那玉,想起老潘关于避开宿债的言论——将那人(宿债)的贴身器物带在身边,算是欺天的障眼法,让天命以为宿债已经找来了——想来想去,只觉得欺天的事情干不得,干脆给玉坠配了条绳,好好给收藏起来。

      曹伯将翡翠如意挂在老革-命上。
      玉绳是深棕色的,上面镶有九颗袖珍的菩提子,翡翠如意像是深潭水凝成的一朵祥云,默默等着命中的主人将它摘下。

      曹伯将戴着翡翠如意的老革-命放在电视边的观音菩萨像旁,双手合十,深深祈愿。

      除夕下午,用大半天忙完了事情后,宁介子开车带宁磊回了乡下。

      乡下的除夕和往年没什么区别:家家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地上已经散下不少红色的鞭炮灰,儿儿女女从城里回来,冷清的水泥路上挤满了轿车……直到姐弟两进到自家院子,强烈的反差感才将他们拽回现实。

      喜庆中的悲凉,更为落寞。

      家里只住着奶奶和护工两人,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颗脱了叶的柿子树,没有灯笼,没有对联,就连厨房也闻不到一丝烟火气。

      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见主人家子女回来了,满脸欣喜的对着轮椅上的老太太说:“瞧瞧谁来了?”
      老太太深深凹陷的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
      “世伟呢,我家世伟呢,柿子都摘光了,世伟回来吃什么呢?”
      护工笑道:“世伟不昨天才回来的?这柿子就是他摘跑的呀!”
      老太太摇了摇头:“臭小子,也不拿两个来,孝顺孝顺他老娘……”

      老太太念叨着阖了眼,护工将老太太推进里屋休息,出来时带着一大堆福福寿寿的门贴。
      “家里只有老太太和我两人,我是一步也不敢走远,还好你们回来了,不然新年家里连个对子都贴不上了。”
      宁磊奇怪,“姨娘呢?”
      “昨天一早就回邻村家里了,”护工叹口气,“人家子女回来了,回去过年也是情理之中。”

      宁介子道了句辛苦,从包里掏出红包。
      护工忙谦,宁介子握住护工手腕,把厚实的红封子塞进她手里。
      护工为难,“我哪是图这个……”
      宁介子正色,“家里的事你多少也听说了,这是我父母的叮嘱,你要是不收,我就是不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护工点头收下,说:
      “我这一生没夫没子,和老太太搭伴过得也清净。你们家人心都好,你爹给乡里修路、修学校,你娘虽是城里来的,每回下乡干粗活都是她来帮我,逢年过节你爹给乡里人发红包,她一句话也不说,撂别人家媳妇早看不下去了……”

      里屋突然传来哭声,护工连忙赶过去,小跑着说:“你俩先贴对子,我去看看就来。”

      护工走后,两人拿起桌上的对联门贴进到院里。以前每次除夕回来,院子里都摆满好多桌,闹闹腾腾的都是人,那时候觉得院子好大呀,没想到冷清下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庭院罢了。

      护工说的没错,爸妈逢年过节,红包发的跟不要钱似的,现在看来,那些乡亲们拜年图个啥呀?还不就是领个红包吃桌酒么?

      姐弟两把家里上上下下搭理了一遍,红灯笼一挂,福字一贴,年味就出来了。

      太阳走西,将红福边上的白瓷墙映得金灿灿的,两人站在田埂边上,面前是一望无际麦田,天边白杨林高耸。

      护工打热水给老太太洗了澡,哄睡着了才出来,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人一生有三万个日子,却总有那么几个画面,映入眼帘再挥之不去。有的大气磅礴,有的感人肺腑,有的平凡——却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宁静深远。

      老太太只能吃半流质的食物,护工也跟着吃面糊泡饭,年夜饭家里什么也没准备。宁介子和宁磊怕待在这里护工有心理压力,况且也实在帮不上忙,聊了聊老人的情况,赶在太阳下山前告了辞。

      回城前,父母还托付了一件事。

      宁介子把车开到邻村。
      两个村庄紧挨,长得都差不多,要不是一路顺着开过来,根本搞不清哪个是哪个。

      姨娘家门口横了一辆奥迪A6L,宁介子只好在前面另找了个缺口停下,下车和宁磊再折回姨娘家去。

      农村年夜饭吃得早,此时已经下晚,隔老远就听见院里传来的笑声。

      明明是春节该有的喜庆,却感到陌生又遥远。

      宁磊略为担心的看了姐姐一眼,目光正好被宁介子逮着。
      宁介子敲敲他背:“挺直了。”

      “一会儿进去记得叫人,任何红包都不要收。”

      然而姐弟两还是把情形想得过于简单了。

      姨娘家院子没他们大,但还是足足塞下了十桌,从院门口一直挤到客厅供奉着的观音菩萨脚下。

      大伙儿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时不时有人下桌敬酒,碗筷敲得噼里啪啦响,整个院子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

      姨父下桌,挤到几桌中间,举起手吆喝两句,过了将近半分钟才终于安静下来。

      姨娘在边上倒了杯白酒,经过几个人手递到姨父跟前时已经洒去小半。

      姨父托着酒杯,清了清嗓子,乡音夹着土话:“很高兴,能与大家,在这个美好的除夕,在我们的小院子里,喝喝小酒,品品小菜。我们家,不是村里最大的,也不是最贵的,但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都是实实在在挣出来的!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但我们最勤劳,最实诚,最踏实!不像有人黑钱一捞一大把,我们一分一分的攒,一分一分的赚,虽然慢一点,但总有一天能鲤鱼跳龙门!”

      姨父说着高举酒杯,大家纷纷站起回敬,在掌声与吆喝声中,一道人影冲进院里,扑到讴歌的姨父身上,不由分说的挥起就是一拳,正中鼻梁。姨父鼻血水枪一般射出,前排胆小的吓到后头,后面看热闹的涌了上来。顷刻间,现场一片混乱。

      姨娘尖叫着把宁磊扯开,一边扯一边对着旁边人嘶吼:“愣瞎了眼啊,还不快帮啊!”

      混乱中,宁磊被姨娘呼了一巴掌,嘴角淌血,可他感不到痛,像快烫糍粑似的黏着不放,勒得姨父快要断气。姨父早年还下地干活,这两年进了宁世伟的厂子,成天好吃懒做,肌肉早囤成了肥肉,干起架来竟搞不过个高中小子,围观群众有人揶揄的吹起了口哨。

      这时,一个女人拨开众人。
      她抓起宁磊右臂,不知掐中什么穴位,宁磊嘶呼一声没了力,身下姨父趁机噌的跳起,将宁磊掘翻在地。姨父暴怒,飞起一脚就要踹中宁磊后脑,宁介子把弟弟往旁边猛的一拉,抄起地上的酒杯就往男人头上砸去。
      不知酒杯用什么做的,在姨父头门生生碎开了花;除夕之夜,落得个“红”运当头。

      这一下砸过去,整个场子都骇静了。

      宁介子扶着宁磊起来,还没站稳脚步,姨娘突然上前,一巴掌朝宁介子扇来,不巧被宁介子揪住了手腕一拧,反手一掌挥去。
      啪的一声脆响,整院估计没一张桌听不见。

      “这是替我弟弟还的,”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宁介子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往姨娘胸前狠狠一拍,“这是替我奶奶还的。”

      粉色的钞票,除夕的傍晚,在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浪漫的飘飞陨落。

      你看过汤姆提克威导演的电影《香水》吗?你记得那个嗅觉天才,格雷诺耶,最终将浸着少女体香的手绢丢出去时,那些仪表堂堂的人们,忘记了伦理、道德、信仰,前赴后继的争夺那禁-欲的香,昏厥、沉沦、走火入魔吗?

      或许明暗、对错、善恶,本就模糊。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绝对。

      姐弟两走在空落落的乡间,父亲出资修建的水泥路上,竟止不住的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噙满了泪花。
      宁磊搭上姐姐肩膀,“没事,有我在呢。”
      “呐,有你在,”宁介子捶他背,“给我挺直了。”
      “遵命。”宁磊对着橙红色的天空和麦田,扬起下巴大声应道。
      他早已高出姐姐半个头,虽然稚气未褪,但俨然有了男子汉的模样。

      宁介子抬头看他,忽然莞尔。
      夕晖在她身上晕出柔和的光,那么温柔,那么恰静。

      那天黄昏,宁磊第一次在姐姐身上看到了一种萌动的力量,或许是大自然赐予女性独特的刚韧,或许是树上跌落的雏鸟,骤然间展翅高飞时,那翅骨、羽翼间与生俱来的,掌控未知苍穹的魄劲。

      雏鸟,一次次的试飞,一次次的挑战,忽而一天,成了鲲鹏展翅翱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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