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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启程 ...

  •   午夜已过,市中心趋于平静,宁介子裹了裹军绿色的长款风衣。
      她站在旧金山联合广场外围的角落,一对情侣正倚在夸张的大红爱心雕塑前自拍。据说,爱心的灵感来源于美国著名爵士乐歌手Tony Bennett一首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宁介子往旁边靠了靠,确定完全离开小情侣的镜头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刚从包里掏出打火机,一个身着黑皮夹克的帅气小伙子出现在了街对面。

      Eddie对她招了招手,见路上没车,直接就穿了马路,谁知街口突然蹿出来一辆银灰色的敞篷,刹车的尖锐声瞬间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敞篷车司机对着他一顿臭骂,然后发疯似的飙了出去,引擎声震耳欲聋。
      两人对视着耸了耸肩,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那歌里怎么唱的?迷离晨雾,碧海蓝天,小电车驶向星辰……
      浪漫的词藻永远只是匮乏生活的意淫 。

      “车停哪了?”
      “Macy*后面。”
      Eddie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打火机,说道:“女孩子不要半夜在街旁抽烟。”

      这话纯粹是为安全考虑。
      旧金山街头到处都是叶子*嗑嗨了的流浪汉,见了地上的烟头跟见了金子似的,不顾一切的抠起来嚼,要是见着街边打火的,甚至会直接扑上来抢走打火机。

      只是——
      宁介子眉一挑,“你也不比我安全啊。”
      旧金山作为同志之都不是没有道理,这条街他俩来过无数次,被搭讪的几率平分秋色。
      “少废话,”Eddie拉上夹克拉链,两手插进兜里,“走吧走吧,冷死老子了。”
      宁介子将烟和打火机揣进口袋,“你带路。”

      酒吧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边,凌晨餐厅已经打烊,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老式壁灯,头顶吊扇极其缓慢地旋转着,也不知道转来何用。
      门口保安查完证件,两人往里走,路过餐厅后是一道长廊,爵士乐渐渐清晰。

      清吧,她喜欢。

      Eddie停下脚步。
      “你把风衣脱了吧。”
      “干嘛?”
      “不搭。”
      宁介子低头,长款大风衣一直拖到脚踝,下边还套了双灰色的雪地靴。
      裙子高跟鞋都打包托运了,这身打扮是为上飞机考虑的。
      她脱掉风衣,露出里边藏青色的高领羊毛衫,不松不紧的毛衫下,纤细的腰线若隐若现。
      “这叫韬光养晦。”
      “行吧。”
      说着到了门口,Eddie拿出手机翻电子票,宁介子安静的站在一边。

      木地板传来清脆而诱惑的声响,一双亮皮高跟鞋从她身边踩过,白-花花的大长腿上,艳红裙摆短的都快看不见了。
      一对年轻男女,男的将手机屏幕翻向门卫,等待扫码的十几秒中,手掐在女孩的腰上,有意无意的向下边揉去。
      宁介子看在眼里没出声。

      Eddie终于找到了电子票。
      “抱歉啊,之前忘存图了。”
      宁介子无所谓,“反正我今晚没事。”

      清吧走的复古风,灯光打的暖色调,音乐也很低沉,性感而不张扬。

      Eddie轻车熟路的走到一张桌前,桌上水晶碗里漂着蜡烛,碗底压着一张米白色的名卡——
      Tess Ning,她的名字。
      人们问起她的名字,往往会礼貌的加一句:《德伯家的苔丝》是本好书。
      稍微读过点的感慨:苔丝真是美丽又纯洁的姑娘。

      似乎忘了,这位美丽又纯洁的姑娘,被破了处,还杀了人。

      桌子空空的,他俩到的最早。
      一个白衬衫小伙端来柠檬水和纸巾,一口墨西哥英语问他们要点些什么。

      宁介子接过酒水单顺手递给Eddie:“你点吧,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她下了桌,路过吧台和乐队,跟着那对年轻男女进了角落的廊道。

      黑暗中,雪地靴踩上木地板没有声音,而女孩的高跟鞋一路响过,最后转了个弯,没了。

      宁介子候在转角,屏着呼吸。

      金属滑盖声,点火声,呼气声,一股呛人的涩味弥散开来。

      原来是躲来□□的。
      她顿时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得可笑。

      宁介子转身离去,身后烟头闪着危险的光。

      她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将碎发捋向耳后。
      似乎太职业了?
      于是又捋了回来。
      又刻意又做作……
      正一脸懊恼,洗手间的门突然开了,是刚才那个红裙高跟女孩。

      只有一个洗手盆,宁介子退后一步让开,女孩打开水龙头,水流过她纤细的手腕,腕上新旧灼痕依稀。
      女孩看向镜子,目光与身后的中国女人不期而遇。
      淡漠,犀利,仿佛洞穿一切。

      水声哗哗,门已经带上。

      宁介子回到桌上的时候,大家都来齐了,加上她一共七个人。
      Vivi上来就给了她一个拥抱,香水罩面。
      “Ben夫妇开车把我们全载来了。”
      “五个人?换新车了。”
      “嗯,婚前换了部越野。”
      宁介子在Eddie身边坐下,Eddie递给她一杯香槟:“今晚,是介子最后一次……”
      Vivi忙打断他:“什么最后一次?”
      “我的我的,”Eddie捂了捂嘴,闷了半晌,“算了不说了,大家干吧。”

      七个水晶香槟杯撞在一起,干净的杯子,干净的声音,干净的青春年华。

      这七个人,是宁介子高中同届仅有的七个中国人。
      他们因为不同原因,怀揣不同目的,飞跃广阔的太平洋,从中国大陆来到遥远的美国。
      十五六岁的他们在大洋彼岸相遇,申请上了不同州的大学,毕业后又纷纷回到了发展迅速的旧金山湾区工作。

      这一晃十年了。

      Ben和Jessica今年领证结婚,Vivi还是派对女王的老样子,Jack刚在亚马逊升为项目经理,Edward正考虑搬回温哥华老家,但无论如何也不回国了……
      剩下Eddie和她两个终点是国内的,Eddie还在家人和性向之间做最后的斗争,而她明天一早的飞机就要回去了

      房退了,车卖了,真的回去了。

      虽然都在旧金山湾区,七个人全部聚在一起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老朋友聚会,不过是吹牛谈理想,十年前是大学专业,现在是资薪感情,一个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不是那个梦想着用脑洞颠覆硅谷,投资称霸华尔街的懵懂少年了。

      出了酒吧天还没亮。

      Ben说他能开车,Jessica非要他找代驾,两人在酒吧门口拌起了嘴,最后Ben认了怂,剩下几个见状都说自己打车回家。Vivi喝得烂醉,抱着宁介子一阵哭嚎,差点惹来了街口的巡警,最后被Edward拎上了Uber。

      分手后,宁介子和Eddie慢悠悠的往停车库晃去。

      先前还有些晕乎乎的,冷风一吹就全醒了。
      见宁介子揉了揉太阳穴,Eddie关切道:“头疼?”
      她摇摇头:“一点香槟而已。”
      十年前一个Shot*就不省人事的她,现在也是身经百战了。
      “你呢?”
      “我喝的无酒精,要开车。”
      对哦。

      又是一阵猛烈的风刮来,不知哪家的广告牌被吹倒了,在马路中间尴尬的划过,支架刮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马克吐温说,我所经历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十年前,她像个受惊的鸵鸟,一头扎进了这个寒冷的冬天,而且一扎就是十年。
      如今,她终于决定回去迎接她的夏天了。
      可是八月了,夏天还能持续多久呢?

      上车后,Eddie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多,你几点飞?”
      “九点。”
      “去桥?”
      “去桥。”

      金门大桥,游客打卡第一站。
      金门大桥于1933修建,1937年通车,全长2737米,是近代桥梁工程奇迹。
      不过真正吸引游客的前来观光大卡的,还是一众大片取景地:X战警、死神来了、2012、猩球崛起……

      车停在路边的观望台,两人下了车,六点整。

      东边天际一抹橙红,白金色向上晕开,衔接头顶的靛青。
      金门大桥沉默的立着,没雨没雾,也没有所谓雾锁金门*。

      宁介子走到悬崖边,深吸了几口风中的海腥味。
      她风衣半敞,凉嗖嗖的海风窜进毛衫,脑后发髻散了一半,碎发凌乱的扑在脸上。
      几只海鸥从头顶掠过,突然俯冲下崖,勇敢,自由。

      她干脆一把拽掉了发圈,长发任由大风蹂-躏。

      宁介子:“你还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Eddie低头踹飞脚下的石子:“等玩够吧。”
      这回答实在是预料之中,她没什么好评价的。

      Eddie很聪明,以他的脑袋和技能,足够在硅谷混吃混住了。在这儿,没人拉他去应酬,没人给他安排相亲,牵着男人的手走在街上,也没有人会在背后指手画脚。
      但人总有一天会玩够的。是吗?

      “我才二十六,现在回去做家人让我做的工作?娶家人让我娶的女人?开玩笑。”Eddie笑着摇摇头,“但话说回来,我挺希望你回去的。”
      宁介子明知故问:“嫌我烦了?”
      他嗤笑一声:“对。”

      “李医生昨天打电话给我了。”
      “哦?知道你要走?”

      李医生是他们高中的心理医生,华裔心理学博士。美国高校的压力很大,学生抑郁、焦虑、厌食的比例都不低,所以学校常会安排各种心理咨询。
      很不巧,刚来美国的那一年,正是她最黑暗的一年,意料之中的成了重点咨询对象。

      一开始宁介子很反感,巨大的生活学习压力已经叫她喘不过气来了,还必须隔三差五的去心理咨询室,不然就要发邮件告知家长。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那里成了她的树洞和庇护所。

      “不知道,所以很巧,这号码明天就停了。”
      “好久没回学校了,李医生怎样啊?”
      “辞了原来的工作,在红木城开了家心理咨询室……其实我挺感谢她的,”宁介子看向平静的海面,叹了口气,“毕竟这里只有你俩知道我出国的原因。”

      不知不觉,深靛的天被稀释成了浅青,不争不亢的红霞也逐渐变得金灿晃眼。
      几乎是在一瞬间,东曦跳出了天际,白光晕向大地,红色的桥梁被糅进了贯穿天地的金纱之中,坚硬的棱角也变得温柔起来。

      “当年美国正处经济大萧条,人们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说服桥梁项目发起人放弃这个荒诞的想法,最后斯特劳斯仅用四年就建成了金门大桥,所以你看,没什么是一帆风顺的。”

      Eddie说着干笑几声,宁介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似乎都不大习惯他用喂鸡汤的口吻说话。

      “哎呀,人活一辈子总不能逃一辈子吧?想他就去见他,大不了失个恋,也比你现在好。他妈的,十年了,我还真想见见你这位大侠。”

      宁介子想了想:“回来找我,我带你见。”
      Eddie眼睛一亮:“真的?帅不帅?”
      “……”
      “有没我帅?”
      “……”

      真的能见吗?她也不知道。

      他大她三岁,或四岁,他该交了女朋友,或许都结婚了,他肯定不和曹伯住一起了,也不会常去书店了,他的身后,会不会跟着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囡囡,小囝囝,一口一声的叫着爸爸?但宁介子还是无声的笑了笑:“刘星迪,谢谢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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