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可无瑕》温令辞

3、众生如棋

　　崇明皇宫的夜晚总是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能听见窗外风吹叶子簌簌的声音。

　　我撑着脸，叹了口气。娘亲今天又考我治国策，可我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那竹条儿，又细又长，抽在手心上，刷刷两道红印，可疼可疼，当真是亲娘。

　　桌案上的烛光愉悦的跳动着，映着一个个黑团字，映着我满面愁容。

　　枯燥乏味的长篇大论，简直看了就让人倒胃口。

　　我是真不明白，我学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难不成还去和大皇兄争皇位？

　　大皇兄既是嫡又是长，母家势力强大，父皇也夸赞他，性情淑均，宽和明理，可堪重用，朝堂上，大半大臣坚定不移的站他身后，剩下那小半保皇派，也对他赞赏有加。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连那小宫女小太监都能说出一二三来。

　　而我亲娘，据说曾是那扬州如水的小娘子，一双明眸，情意绵绵，被我那微服私访的父皇一眼相中，不顾群臣反对，纳入宫中一步登天，做了那高高在上的贵妃，朝中一干老臣，怒斥荒唐，试图以死明志，我父皇挑挑眉，笑的温柔，圣口开，“谁想死，朕赐他一杯毒酒”。再无人敢触他霉头。

　　我娘莫约是尝了甜头，还想试试那太后说一不二的威严，可惜苦了我，我觉得吧，我真不是读书那块料，背背诗，学学韵脚，无病呻吟几句，还好说。可那治国之策，纵观全局，我还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别说和大皇兄争什么，就是父皇这五个皇子，排排坐，吃果果，估计以我这天分，什么都分不到。

　　哦，忘了说，我父皇是这崇明国最尊贵的人，子女由共八人，我行六，前头四个皇兄，一个皇姐，后头一个皇弟，一个皇妹。
　　不说其他，单单从子嗣这方面来看，我父皇可以说是很尽责的一个皇帝了。

　　反正我定是争不过大皇兄，娘亲她也只能做做梦，我也不想争这什么皇位，与其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满腹心机，与人虚与委蛇，倒不如吃香喝辣，做一个纨绔王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多痛快。

　　如果非要说我娘有什么依仗，那唯一就是她这十一年来的盛宠不衰，算是后宫第一人，提起圣宠，哪怕是那皇后娘娘，也不敢说能与之相比。

　　有次我贪玩溜到树上，听到一个小宫女满脸通红和一个跟她对食的小太监念念叨叨，笑得一脸甜蜜：“你可要对我好，宠我，就像咱皇帝陛下对容贵妃娘娘那样。”

　　小太监连连点头。

　　我在树上听得目瞪口呆。

　　莫约是我对宠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以及我们崇明国的民风，当真是淳朴到了极致，私下议论天子，可以说是很大胆了。

　　不过据说几十年前还不是这样。

　　那时啊，君王暴虐，朝廷腐败，各个世家林立，百姓在那高高在上的贵族眼里宛如沙砾尘埃，人命法令，就像他们指间的珠子，随意把玩，国人战战兢兢，道路以目。

　　不过后来我那圣明的父皇横空出世，揭竿而起，起义军风风火火，一路直捣黄龙，所占城镇百姓，皆夹道相迎，奉他为救世主，占尽了人和。

　　之后又大赦天下，感动的百姓热泪盈眶，推翻了旧制度，颁发了不少新令，百姓口口相传，实乃一代明君。

　　这皇位他坐的很是安稳。

　　倒是有传言说，父皇风光背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辅佐，那人叫晏惜怀，当年的第一公子，端的是风光霁月，不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初听这名字，我着实愣了很久。

　　晏惜怀，夏怀晏。

　　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不过我也没多想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倘若见面，我会很喜欢他，他也会很喜欢我。

　　甚至有几次，夜半入梦，迷迷糊糊间，似有一人着白衣，款款行，拨开我眼前迷雾，拈花一笑，面容疏朗，一拱手，道：“在下晏惜怀。”

　　我学他回礼，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也说：“我…在下夏怀晏。”

　　然后天光大亮，娘立于床前，恶狠狠瞪我。

　　迷迷糊糊间，我又到了书院，先生重重往我手心拍打几下，罚我站在最后，罪魁祸首白衣人早就无影无踪，独留我一个人无限惆怅。

　　扯远了。

　　手掌又在隐隐作痛，我看了那几条红杠杠一眼，分外鲜艳，分外招摇，就觉得心啊，肝啊，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痛了起来。

　　“娑娑…”

　　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

　　我的心突然开始不受控制，想必是娘派来检查的人。

　　我慌乱拿起竹笔，伏在书桌前，端端正正坐好，准备做做样子，应对娘亲的检查。

　　然而低头一看，我猛然惊觉，刚才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半个时辰纸上才动了几个字。

　　我有些无语凝咽，等下莫不是要被打死。

　　“六殿下。”

　　来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吓得慌乱中的我一个哆嗦。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只剩下烛台被打落，那一道绚烂的流光。

　　然后那绚烂的流光，生命力顽强，就在木质的地板上蔓延起来，攀上我的木桌，成长为了绚烂的大火光。

　　这可就亮堂多了，我有点自得。

　　回味了一下，猛的反应过来。

　　我想我此刻面部表情应该是扭曲的。

　　也不用等被打死了，我怕是要提头去见我娘。

　　等我再一次反应过来，我已经被小太监拽出了我的惜华殿，呆愣愣的看见，屋里那团朦胧的桔光，开始吞噬了我一间书屋。

　　“走水了！走水了！”

　　我被小太监凄厉的声音刺激的打了一个激灵，像是尖锐的指甲挠在木板上，我心上生出些许不舒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的耳朵也不好受，我想着，要是我的耳朵有点聋，我娘的梦，怕是要彻底碎了。

　　这样，我就不用成日背书了！想着想着，我眼中闪出了希翼的光，琢磨着，小太监再多嚎几声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当然，小宫女们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拉拉拽拽间，我已经到了我娘寝殿门口。

　　还没来得及进去，我就听到了我父皇那独特的低声炮，仿佛是在你耳边轻声慢语，勾到了人心里，不闻其面，只闻其声，就觉得这定是个美男子，不，美大叔。

　　然而他话里的内容实在有些惊悚。

　　我只感觉晴天一个霹雳，劈得我外焦里酥。

　　我的亲父皇啊，莫约是在坑我。

　　我几乎可以预想到我未来水深火热的日子。

　　因为他说：

　　——“皇位不一定是老大的，能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