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為你而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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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是一個甜美夢境。
直到碎裂的夢境刮擦過記憶的黏膜，痛楚不被會遺忘，讓腐壞的回憶化作黏液包裹碎片，一點一點麻痺情感。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在夢與夢的間隙裡品嘗那一絲微渺慰藉。
知道那是虛幻的，卻又不想承認那是假的。
最危險的從不是美夢幻滅，而是沉溺其中還信以為真實。
但我們都至死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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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無聲靠近的腳步似乎是熟悉的，然而放在頸上的手指冰冷而顫抖，壓迫著我的呼吸。彷彿是直覺般，我壓抑睜眼的本能繼續裝著沉睡，感受到男子粗糙的指尖逗留在我的頸動脈處，我逼著自己違背本能地放鬆，他並未施力，良久長嘆一聲，緩緩收回了手。
我聽著他的腳步輕輕離開，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不屬於我的情緒奇怪地沖刷過全身，沒來由的悲傷與恐懼讓淚水無聲滴落在潮濕的枕上。
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呢。
我倏然在冰冷空氣中睜眼，有那麼一瞬間想不起來我身在何方，直到看見對面的卡里安慢悠悠地起身伸了個懶腰，冷淡的眼風掃過我，自顧自起身不知道去幹嘛了。我慢慢看一眼四周，這已經是隔天早晨了吧，雖然異空間沒有顯明的晝夜分別，但我知道在逃離瘋狂的伊莉莎後沒多久我就倦極地睡去，照身體的僵硬程度看，顯然睡了不短。我扶著額試圖回憶昨日無比逼真的夢境，但那些終究如流沙飛逝於空中，甚麼也想不起來了。
昨日的傷處並沒有好轉跡象，反而在短暫休息之後加重了痛楚，雖然沒到不能行動的地步，但痛感仍像一把鈍了的鋼刀慢條斯理磨過五臟六腑，每次呼吸都令我皺眉。卡里安在不遠處雙手抱胸地俯視著我，我停滯了一秒，還是完美無缺地對他露出笑容。他微皺了下眉，抬手指向一個方向。我轉頭看過去，空氣中隱約的魔力緩緩流動，這個空間沒有黑暗沒有陷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荒蕪之地，但在他指的方位突兀地矗立著一道巨大的拱門。
我朝著拱門走近的時候順手喚出了赤蓮，這已經變成我奇怪的小習慣，有他在似乎就是多了一重保障，哪怕這樣的魔力消耗對我依舊吃力。但是拱門四周毫無異常，我感知不到任何異樣的波動，困惑地轉頭看一眼赤蓮，他大概也是不耐我這個主人的無能，慢慢伸出手，風捲過的同時我看見赤金色線條一點一點爬上他的手臂，從我第一次看見他真身到現在，他的形體似乎一天比一天清晰了。簡直不像一個ARM，更像個人類。我兀自恍神時他轉過頭，向來凌厲的淡金眸子清冷地掃過:「這道拱門是一個空間通道，感應到一定能量的魔力就會開啟把妳送回去。」
只愣了一秒我就大喜過望，轉向不遠處一副愛理不理模樣的卡里安，這個所謂的通道聽起來不是算人頭而是算魔力的，這下只要卡里安一個騎士級的就夠了吧。沒想到他雙手抱胸，神情幾乎和赤蓮沒兩樣，只是多了一絲玩世不恭:「我可不像羅藍那樣好脾氣，妳要出去就乖乖靠自己練習。對了，我記得這次羅藍也有出戰吧，不知道妳來不來得及出去看看他呢。」
沉默一秒，我回頭悲憤地問赤蓮:「你覺得我的魔力還差多少」他尋思片刻:「收了我後，大約要再多三分之二的魔力。」
我從羅藍教我何謂魔力到現在也不過幾周，剛開始進步幅度總是比較大，但現在這樣的情況下負著傷要成長那麼多，我還真不太看好自己。卡里安卻反而冷冷笑了出來，仔仔細細打量我一眼。如果羅藍總是抱著『愛的教育』的理念，卡里安卻是位再實際不過的老師，讓我收回赤蓮練習一遍凝聚魔力後，微微瞇起那雙星輝流轉的黑眸:「妳總是分心，聚集魔力的速度太慢，妳要學會怎麼放下多餘的情感雜念。」
語畢他示範給我看一次，果然就是騎士級的水準。他繼續板著張臉在一旁一次次指導著我，不時不耐地讓我別亂想東西。我也不懂還有甚麼情感雜念是我放不下的，明明不論在哪個世界我都是無牽無掛的呀。而且隨著時光流轉，我漸漸不再想起原先世界經歷過的一切，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幾乎忘記我來自另一個世界，恍如隔世這幾個字是有道理的。
我意識到我又恍神了，同時也意識到了卡里安迅速黑下去的臉色。
於是一天的時間就這樣耗在了重複的鍛鍊中，我知道我肯定趕不上羅藍的戰鬥了。卡里安意外地是個好老師，儘管少了點耐心，但他一針見血的批評讓我進步飛快。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還等不到接應的通道打開還是大發慈悲留下來陪我練習，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和初時那個對我百般不屑的樣子相較，他真的已經是對我極友善了。
練了整天我已經餓得兩眼昏花，卡里安還是淡淡地坐著擦劍，我磨蹭半天才燒出一小堆篝火，靠在火光旁發呆。出去前我得先想個說法，幸好伊莉莎已經無法再出現，不管我怎麼說都是自由心證的片面之詞。我感覺得出來他們並沒有全然信任我，尤其愛德華和艾倫，如果不是他們疼愛的阿爾維斯一派正直收留我，那裏不會有我容身之處。
說到底其實我的處境沒有變，我唯一的安棲之處還是只有CHESS兵隊。我慢慢閉上眼，矇矓間只聽見卡里安將蒐集來的枯枝扔進火堆，細微的嗶啵聲拉我入更深的沉眠，或許是真累了，我一夜無夢。
次日醒來的時候卡里安已經不在了，篝火燒得只剩一點點餘燼，一件黑斗篷在我起身的同時自身上滑落，絲綢的質感如水流過我的手指，我將它小心摺好想著改天還他時，一顆魔石無聲滾落出來，砸到地上激起一點沙塵。這顆魔石是深邃迷幻的紫色，溫潤卻又耀眼的光彩流轉過每個角度的稜面，我拾起它捧在手心，凝視它時宛如凝視著一雙眼睛。我猶豫了一下，這個魔石美麗到讓我想將它留在身邊，戰鬥中說不定也能有急用，下次見到卡里安再問問我能不能用甚麼東西和他交換這個魔石好了。在前往拱門前我檢視了一下身上的ARM，除了常用的守護者赤蓮和可化做書本型態的武器ARM，我還有一只三環相交的戒指不曾用過。戒指本身沒有任何線索能讓我知道它的功能，上面只有簡單線條勾勒，看上去並不像守護者或武器。我忍下了當場發動來看看的好奇心，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節省魔力用來穿越通道，否則我又要錯過下一場戰爭遊戲了。
這次的修煉之門比起魅影的那個溫和了太多，要不是意外攪局可以說是舒適了。我練習得意外平靜和專心，這裡沒有任何其他人事紛擾，沒有血腥戰爭沒有偽裝平和，就這樣一個人靜靜感受魔力一點一點增強。但每天夜晚我依舊作夢，夢到那些凌亂的場景似曾相識，醒來時總覺得頭疼腦脹的可是什麼都記不起來。在這些時間我幾乎不曾開口說話，赤蓮是我唯一的同伴，隨著我魔力逐漸增生他的面目也日益清晰，火色混合燦金的圖騰纏繞上結實臂膀，全身散發的魔力混雜著他原生的力量。我看的出來他百無聊賴，明明是可以殺死眾生的力量卻被困在我這個主人的軟弱中，或許把他交給騎士級接手會是更皆大歡喜吧。
我終於累積足夠魔力穿越拱門時，大概已經在修練之門待了近一個月。穿越光芒重新見到艾倫嚴峻的臉龐時，我依然感受到老人近乎敏銳的眼神中參雜著保留，他還是不怎麼信任我。我壓下所有煩躁，對他露出疲倦的微笑，身上的傷其實已經看不太出外顯的傷勢，應該可以省去交代伊莉莎事情的麻煩。艾那上下打量我一眼，淡淡說道:「妳進去不久後空間出現了波動，裡面有甚麼異常嗎」
出來時天色正是絢麗黃昏，我轉頭被天邊霞彩吸引了注意，阿爾維斯的背影在喧鬧人群中被我一眼認出，他被一群熱情的群眾包圍著慶賀，大概是贏了比賽吧。但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人群的情緒有些不對勁，未散的緊張還殘留歡笑之後。似乎感應到我的視線，阿爾維斯回頭對上我的眼睛，沒有遲疑地排開人群走了過來。我算好他走近的距離，對艾那禮貌地一笑:「發生甚麼狀況您應該會比我更清楚吧我已經照著您的話進入了修練之門，裡面發生的一切我都會當成考驗。」
阿爾維斯在我身側站定，一樣是檢視的眼光，他的眼神卻是和艾那天壤之別的沉柔:「妳進步了很多。」又轉向艾那:「發生甚麼事了嗎」
一老一少的眼神半空中交會了一秒，老人白髮下的臉龐終於微微放鬆，我暗吐一口氣，阿爾維斯果然是我最好的一步棋，必須用盡全力掌握。艾那沒有再多說甚麼，任我自己回去城堡。我已經累到不想動彈，阿爾維斯卻意外地跟了過來，彬彬有禮地開口:「可以和妳說句話嗎」
我看一眼他身側一臉不甘願的貝兒，隨意地笑笑，揮手示意他隨我走進城堡。我的房間位於城堡僻靜一隅，這個眾人慶祝勝利的時刻自然更不會有人過來，我懶洋洋癱坐在扶手椅上，霞光暗去後失色的光線投注在海藍瞳孔中，倒映著我恰到好處的笑容。
在他開始說話時，我才不知不覺忘記微笑:「魅影來過了。」
從阿爾維斯口中我才知道，在我回來之前不久，魅影帶領著所有騎士出現在雷琴列城廣場。宣布戰爭遊戲後他一直未曾在眾人面前露面，時隔六年，甦醒的兵團首領再次出現，仍是輕易喚醒人們不曾消弭的恐懼。他不但狠狠耍了單純的銀太一把，還昭示了他就是殺死銀太父親的兇手。我可以想像銀太會有多憤怒，那個與我同齡的少年雖然看著那麼有活力，終究還是一個曾備受欺負、想念著父親度日的孩子。
但聽到阿爾維斯轉述魅影的話時，我只覺得一陣蒼涼。人類的種種醜態和慾念是確實存在的，阿爾維斯成長在愛與關懷中，而我和羅藍卻不是，所以我們對人的看法天差地別。我雖不瞭解魅影的過去，但他渾身散發的厭世感和那種彷彿一碰即碎的虛幻肯定也不是一個健全成長環境會給予的。我對魅影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我能理解。
我不懂為什麼阿爾維斯聽起來對魅影有那樣深切的恨意，直到少年拉起袖口後露出攀滿手臂的血色刺青。和羅藍的一模一樣，或者該說，和魅影的一模一樣。
我甚至沒問過羅藍他的刺青如何而來，雖然猜得出原因不外乎是魅影。
這麼近距離看那鮮血般的線條互相纏繞交織還是有些震撼的，魅影的刺青已經走完了蔓延的期限，只有刻印在右手背上的圖騰象徵他口中的永生。而阿爾維斯的刺青卻像活生生的毒蛇，一寸寸隨歲月爬過他白皙肌膚，不祥而詭麗。我之前從未認真注意過，圖騰的前端已經攀上了手背，衣袖也遮擋不住。
阿爾維斯的口吻沉靜一如以往，或許曾有許多情緒起伏不定，但畢竟數年歲月沖刷而過，他敘說著六年前回憶時平淡地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我只是沉默傾聽，腦中幾乎可以描繪出那個水色頭髮的小男孩，目睹自己的家園被毀，脆弱卻又勇敢地想挺身反抗兵隊，卻被魅影那個有著惡趣味的兵團首領注意，出於只有他知道的挑選標準，他賦予了阿爾維斯和他一樣的不死刺青，是祝福或是詛咒，每個人大概都有不同答案。
從阿爾維斯平靜卻難掩壓抑的語氣，我知道他認為這是後者。我邊聽邊思考著，在我眼中魅影一直有種難言的自我毀滅傾向，我不懂這樣的人為何追求的是永生，而羅藍和阿爾維斯更沒有一致的地方會吸引到他，難道賦予殭屍刺青也是他隨興所至的結果嗎
這個故事並不長，他三言兩語說完，我們重新陷入無聲靜默。我不敢問阿爾維斯還剩下多少時間，既然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魔法，沒有殺死施咒者就是無可挽回，何況就我肉眼可以看見的地方，殭屍刺青已經擴散得很完整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話，他繃緊的側臉看上去還是相當年輕的，和魅影蒼白無瑕的面容一樣，能被凝固在最美好的時間是許多人的盼望，但顯然不是他想追求的。我輕輕打破寧靜:「我們現在正走在消滅兵團的路上，總有一天能夠殺死魅影的，我們還有希望。」
我刻意用了『我們』這個詞彙，他們最喜歡的羈絆和友情我當然不吝於給予。阿爾維斯眼神清亮帶笑，本來疏冷的五官在緩緩暗下的夜色中變得朦朧溫柔，月影蜿蜒，慵懶閒適的氣息慢慢散落。我卻又不合時宜地想起羅藍，孤身一人守著與魅影的誓言，在不喜歡的黑暗和血腥中一次次沾染，只為了當初救他一命的旅人。阿爾維斯縱然背負詛咒，身邊卻都是愛他的同伴與亦師亦友的長輩，相較之下究竟誰比較幸福呢。
無聲的苦笑滑過唇角，所謂幸福在這個亂世之中，恐怕都是幻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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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我全部的理由，我活著的希望。
燦金的髮尾掃過傷處，早已習慣刺痛撕過肌肉薄膜的感覺，習慣獨自面對所有傷痕和憂傷，所有最終都會化為嘴角溫暖的微笑，看不出一絲破綻。並非逞強，只因為你承受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凱旋而歸的羅藍無聲地走過城堡漆黑的通道，方才十三星座騎士集結出現，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隨魅影出去，在他背後接受眾人震驚畏懼的目光。其實自從魅影結束旅途和他一起回到雷斯特瓦後，他就鮮少再與羅藍和小時候一樣朝夕共處，隨著羅藍漸漸能獨當一面地上戰場，魅影不再多過問他的戰況，只會在他乘勝歸來時微笑凝視，寬大的手掌會輕輕揉過他的金髮，雖然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卻溫柔地讓人心安。
小甜甜甚至一度逼問過他是不是愛上了魅影，他只能啼笑皆非地應付過那個暗戀魅影到全世界都知道的女人。如果這是純粹的愛情說不定會更輕鬆，不需要有那樣瘋狂的無悔，不需要有那樣理所當然的追隨。
海色眼眸的少年的確美麗而強悍，他似乎可以理解魅影也賦予了他殭屍刺青的理由。然而當他憤怒質問為何羅藍要自願接受殭屍刺青時，有那麼一瞬，羅藍想起森林裡他在米兒面前下意識拉下袖口遮掩的畫面。
為了留在你身邊而已，我唯一的願望一直是做一個最忠貞不二的騎士，只要你仍繼續向前，我就會一直追隨你。
理由一直都只有這樣。
可是從甚麼時候開始，這份執念入了魔，卻又在最細微的地方多了一絲不確定的裂縫。他可以有別的選擇嗎像那個異界的女孩擁抱著新生，卑微卻又努力地為自己活下去。
那他活下去的理由，到底是甚麼是那些夢一般的記憶還是模糊不清的現實
轉角的嬌小身影倏然打斷羅藍的胡思亂想，他難以掩飾第一時間本能的警戒，那是習慣征戰後，已經刻進骨血的身體記憶。但黑暗裡迎上他的雙眸水潤甜美，讓人放心的淺色大眼睛此時不安地眨著，顯然他的反應嚇到了她。
「亞可亞。」溫和依舊，羅藍略略困惑地迎上女孩，這個時間還在走廊上並不尋常，而且這是通往騎士級塔樓的通道，一般不會有人經過。除非，她是在等人。
猶豫了一秒像是在積蓄勇氣，亞可亞抬頭對上羅藍澄澈眼瞳，微顫卻又堅定地說:「我想見米兒一面，你能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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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非愚蠢，我知道那是虛幻的，卻又不想承認那是假的。
我知道最危險的從不是美夢幻滅，而是沉溺其中還信以為真實。
但我仍寧願，永遠永遠不要醒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為你而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