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茉朱

85、21

　　唐雪珠的住址比想象中难查。谢柔嘉之前联系过她，但她现在不接电话，也找不到生活轨迹。

　　如果连谢柔嘉找起来都这么费劲，赖新友这些年没见过唐雪珠也说得过去。

　　等消息的几天里，杨畅主要用在向韩江学习上了。他尝到了推理的乐趣，尤其喜欢从陌生人嘴里套话这个环节。

　　他以前“审问”过何孟天，可惜对于该怎么问、问些什么全无头绪，全靠韩江远程指挥。

　　跟着韩江找过几次人以后，终于稍微懂得了应该如何运用语言，以及采取封闭式提问和开放式的提问的区别。

　　“先开放，再封闭，对不对？”杨畅勤学好问。

　　“不一定，要看自己掌握了多少信息，以及需求是什么。开放式提问的好处在于不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坏处是不见得能得到想要的信息。个别情况下，先用封闭式的提问，将对方的思维逼入到某个范围内，也是不错的选择。”韩江不怕麻烦，细致地解释道。

　　“比如你一开始就问赖新友是不是在水泥厂工作过？”

　　“对，这样个问题立刻就能和他构建起空间和时间上的思维范围。”韩江回答，“还有些时候，不直接问问题，而是抛出一些话头，让对方来提问，也可以知道对方了解多少。让对方提问，得到的信息往往更真实。因为提问会让对方有掌握了谈话的错觉，戒备心会少很多。”

　　“你举个例子。”

　　“比如我们之前告诉赖新友我们是来谈赔偿的，赖新友，啊上问了我们一个问题‘谁让你们来的’。”

　　“那我们从中得到了什么信息？”

　　“赖新友离开水泥厂的时候，水泥厂还没有倒闭，但他对工厂关门丝毫不意外，反而更在乎‘谁让我们来’。这种表达方式说明水泥厂里有个人让他很重视，甚至让他敌意。”

　　“邹学勤。”杨畅反应过来，“那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不一定。”韩江说道，“我们现在只能验证他和邹学勤确实有过节，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能确定。”

　　说到这儿，韩江觉得写小说和推理异曲同工。角色和人物的每句话，都必须符合角色的性格、立场以及信息量。同一件事，知情者和不知情者的说辞和态度会截然不同。

　　他写小说的这些年，不仅没有荒废他的思考能力，反而有所增进。当他开始进行推理时，更能察觉出对方的意图。因为他已经站在上帝视角考虑过问题了。

　　“三更雨”的小说之所以大受好评的理由，也包括了韩江用了最符合人物本身的方式来刻画他们的行为和语言，使之栩栩如生。

　　“好复杂啊……”杨畅理解了其中的逻辑，但是对于如何分析不同的情况依然一头雾水。这种事情以后也只能靠韩江，他不准备在这条路上深入地走下去了。

　　夏天，气温已经很高了。哪怕是开着空调，杨畅都要把窗户留条缝。

　　韩江早就注意到了杨畅不喜欢封闭的环境，喜欢吹风。他没问原因，因为他知道杨畅过去肯定也经历过不少事情。至少玄初法师对杨畅的了解并不亚于他自己。

　　王晓天的父母离开以后没再联系他们，杨畅劝说他们出国旅行的事情终于还是没有成功。

　　谢柔嘉和齐远的事，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关心。

　　韩江不禁在想，日子究竟是怎么变得如此充实和忙碌呢？

　　“今天吃啥？”杨畅问道。

　　“不是刚吃了午饭吗？”

　　“我问晚饭，就问问，还没饿。”

　　韩江大概明白了忙碌的原因。

　　两个人各自横躺在沙发上，看书的看书，刷购物网站的刷购物网站，画面静止，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搭伙过日子的。

　　直到谢柔嘉的电话打过来。

　　“地址我发给你了。”谢柔嘉在电话里说道，“你注意问问邹学勤是什么时候死的？”

　　“怎么？”

　　“之前听说邹学勤是在工厂关门以后不久就死了。但是唐雪珠现在住的房子是邹学勤两年前买的。”

　　工厂倒闭七年了，邹学勤至少在工厂倒闭后5年还活着。

　　“好。”韩江再次感叹谢柔嘉的本事。

　　放下电话，韩江看到手机里还有一个未接来电。看时间是他做饭的时候打过来的，没有存联系人，号码韩江有点眼熟。他决定暂时不管它，先处理唐雪珠的事再说。

　　没等他发话，杨畅就已经很有默契的站起来换好鞋了，两个人立刻就出门了。

　　唐雪珠现在住在C城西边的工业园区，那里以前算是距离C城最近的郊县。最近几年城市扩张，C城吞并了郊县，使之成为了高新技术发展区。

　　那片区域当中，除了已被制造型企业用作工厂的大块区域外，还夹杂着几个城中村。这些城中村的居民大都变成了小商小贩，为工业园区几十万的人口提供生活支援，焕发了新的生机。

　　由于是在工业园区的核心地带，这些城中村的地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曾经有开发商买地拆迁修建楼盘，赔偿给当地居民的价格不亚于市中心。

　　唐雪珠住的房子不是居民楼的某一户，而是一个独门独院的乡下小院。房子虽然破旧，但是面积相当大，尤其是那个院子，差不多有篮球场那么大。地址也不算太偏，从主路出来以后，大约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

　　唯一的问题就是门口的那条路十分窄，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过。韩江开车过来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路上没有几户人家。

　　他们在门外喊了一会儿，没人应声。两个人又前后转了一圈，没发现有晾晒的衣服。房子在阳光下非常安静，感觉不出是否有人居住。

　　下午三点，日头正猛，韩江从车上拿了瓶水，喝了一口以后递给了杨畅。杨畅拿过瓶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就把水喝完了。

　　“给我留……点。”韩江话还没有说完，一瓶矿泉水就见底了。

　　“没注意。”杨畅嬉皮笑脸地看着韩江，“车上了没了？”

　　“没了。”韩江心里苦。

　　“那你守在这儿，我去找找有没有地方买水。”杨畅从包里拿出防晒霜，手上脸上都补了一些。搞定以后顺着路刚外走，刚走上窄道，就看到前方有辆皮卡开了过来。杨畅赶紧退回来让它。

　　皮卡在房前的空地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女人，长头发烫卷了，染成红色，个子不高，穿了一身长裙子，脚上是一双细带的矮跟凉鞋，非常瘦。看背影的话，有一种独居乡下的森女气质。

　　唯一的问题是脸。

　　脸上有好几道伤口，把整个脸割得四分五裂，没有伤口的皮肤也像是烧伤后修补过的一样，完全看不清面容。

　　杨畅看了一阵心惊，想起了《汉尼拔》里的梅森。不知道这女人遭遇了什么。

　　女人下车以后警惕盯着韩江他们，没有主动开口。

　　这个地方就这么一户人家，女人如果不是访客的话显然就是主人。

　　“请问，唐雪珠是住这儿吗？”韩江上前问道。

　　封闭式提问，杨畅心想。

　　女人先看了下韩江，又看了下杨畅，半晌，女人才回话。

　　“找我干什么？”女人的嗓音也很奇特，非常尖，似乎声带也受过损伤。

　　杨畅吃了一惊，赖新友的故事里，唐雪珠是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眼前这人，比《巴黎圣母院》里的怪物还丑。

　　“您就是唐雪珠？”韩江也有点意外，“我们想找您了解一下您老公那间水泥预制板厂的事情。”韩江说道。

　　钓鱼，等着对方提问，杨畅继续观察。

　　但是唐雪珠没有回话，等着他们自报家门。

　　韩江迟疑了一下，对唐雪珠说道：“我们是C城国营电子厂的法律顾问，之前我们厂买了您老公的水泥预制板，现在出了一些问题。”

　　杨畅差点喷出来。他开了一个律师的头，没想到韩江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外人不知道的话，还以为韩江才是表演系的学霸。

　　“什么问题？”唐雪珠忍不住问了一句，但随即又冷漠起来，“厂子早就垮了，我老公也死了，有问题也找不到我头上。”话语间大有赶人的意思，不愿意和韩江多谈。

　　杨畅想起来他准备去买水，于是插嘴道：“热死了，姐，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喝杯水？”

　　杨畅美貌的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还夸张的用手煽着风。本来韩江和唐雪珠之间还有点紧氛，被杨畅一搅，全没了。

　　唐雪珠看了一下杨畅，和韩江不同，杨畅实在没什么威胁感。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把他们放进了屋子。

　　院子是泥土地，种满了花花草草，长势茂盛，有新土翻动的痕迹。墙边摆放了一些工具。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桌上乱七八糟地放了一些生活记账的本子，还有一些没有抽完的中华烟，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外面是大太阳，屋里却有些阴冷。

　　韩江扫了眼屋子，没看出有男人住过的痕迹，或者说，连人居住的痕迹都看不到。两间卧室的房门都关着。

　　唐雪珠翻了半天翻出个旧杯子，只给杨畅倒了一杯水。杨畅把杯子递给了韩江，韩江握在手上没有急着喝。

　　“你认识赖新友吗？”坐在自己家里，人会更放松一些，韩江决定不绕弯子，单刀直入。

　　“不认识。” 唐雪珠的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