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十九》月光夜叉

26、第二十六章 青花瓷（七）

　　“看来你都记起来了……”姚精晃动着手中点燃的香条，淡紫色的几缕烟雾袅袅升起。

　　琉璃皱眉，眉头牵动了整道伤痕。皮肉早已不痛，心却依然隐隐抽痛。

　　坐在一旁的袁紫茵满眼的诧异，她小心护着一直熟睡的子山，面对这两个奇怪的陌生人，她显得有些迷茫。

　　姚精冷冷道：“她已经几次转世，和你之间的恩怨也早就忘记了，你若不能释怀，便只能一直困在这只用你自己的骨灰烧制出的青花瓷碗里，永世不可超生。”

　　琉璃冷笑：“我吃了那么多人心，还可能超生么？”

　　姚精知瞒不过他，便道：“你与她之前的恩怨已经牵扯了太多无辜的生灵，若此时收手，我给你个痛快。否则那焚烧的苦楚你是知道的，再烧个七七四十九天不知意下如何？”

　　琉璃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我只要拉她做垫背，别说四十九天，就算从此万劫不复又有何妨！”

　　“看来我劝不了你，只能换人了。”姚精摇头，“小三，你来了也不早点出来帮忙，躲着有糖吃么？”

　　小三清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是听歌他说要给你惊喜，哪知道你这人一点也不浪漫，真没劲！”

　　小三说这话，便推门进来。几日不见，他的个头居然长了不少，看上去似乎有十岁的样子了。听歌跟在他身后，大概是为了不引人瞩目，换了一身平常的衣服。姚精看着他那一头银发，真不知是该说他什么好。

　　正当听歌对着姚精的方向点头微笑时，袁子山在沙发上揉揉眼，突然弹了起来。

　　听歌对着袁子山的方向也是一笑，幽幽道：“虽然隔了几世，你灵魂的气味还是没有变。这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幻，但你却以不变应万变，就凭这一点，我敬佩你！”

　　袁子山愣住了。

　　听歌向袁子山伸出双手，袁子山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紫茵忙拽住他的衣襟，低声道：“子山，别去！”

　　听歌歪了歪头，道：“紫茵姑娘，你当年为了他可以杀掉所有人，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可是你可曾问过他本人的意思？你这个做姐姐的，真的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么？”

　　袁紫茵浑身一震，她的脑子像是被猛地敲中了某处，一股记忆的洪流的突然涌了进来，像是从别处硬挤入了自己的脑袋。待到她站稳了脚步，再看眼前，只见听歌微微一笑：“当年收走你们记忆的人是我，现在暂时归还，只为了却恩怨，事过之后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是保留还是忘记。”

　　紫茵对着他看了又看，突然道：“我们认识？”

　　一股白雾升起，雾气中听歌的面容一点点变化，最后只听到在场的几个人都发出了“咦”的惊叹。

　　紫茵叹气道：“原来是你……”

　　琉璃突然冲过来，小三忙挡在听歌身前。听歌微笑道：“小三别怕，他这是见了老朋友，激动了。”

　　琉璃嘴唇微颤：“蓝烟公子……”

　　听歌柔声道：“我本名不叫蓝烟，当初是受伤避仇才借住在翠芳阁。本不打算卷入人类之间的纷争，但见你诚心待我，才一时没忍住泄漏天机。我也不知那样做是对是错，只盼你若恨便恨我一人，害你满手蘸血都是我的错……”

　　小三突然打断道：“我说听歌大人，您这两天是不是看言情看多了，怎么说话这么煽情哪？他杀人又不是你唆使的，干嘛把过错拉到自己身上……”

　　姚精上来拎起小三的衣领往角落退，边退边抱歉道：“小孩子说胡话呢，你们继续……”

　　小三扭动着身体如同一条菜青虫，嘴里嘟囔：“我说的是事实。”

　　姚精一巴掌拍在小三脑袋上，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傻子，没见听歌在开导他啊，这碗妖吃了那么多人心，现在武力解决恐怕很难，听歌是打算智取呢。”

　　小三侧着耳朵去听那边的动静，结果听歌把声音压低了，不知说的什么。只看见琉璃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轻咬，像是犹豫着什么。

　　倒是紫茵突然发话了，说话的语气与之前大不相同，大概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连性子也变了。她冷哼道：“多说无益，那个叫琉璃的是为了当初的事才来找我的吧？我连活人都不怕，何况死人。要报仇就上，别磨磨蹭蹭浪费时间了。”

　　琉璃本已有些犹豫，突然听到紫茵如此挑衅，继而沉声道：“臭婆娘，你别急，想死可没这么容易！我要把你的心一点一点捥出来，看看是黑是白！”

　　紫茵冷笑道：“听闻你食人心肝也是无数，不知那些冤魂是否也曾来找你讨回公道呢？”

　　“她们死也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你这个恶婆娘，如果你怕别人抢走你的宝贝柳如山，为什么不用个笼子把他关起来，别人人看见才好哩……”琉璃越说越愤怒，脸上的那道红色的伤疤像是充血一般变得愈发殷红，他姣好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记得那个时候，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半夜里明晃晃的刀刃在眼前一闪，脸上是撕裂的痛。他用尽全部力气一脚朝着刀把踹去，竟被他提个正着，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之声划破夜的静谧……他正待大喊，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窗外的月光洒落床前，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一阵慌乱后他被击中头部，昏死过去。

　　他以为不会再醒来，却在不知多久之后被热醒。那时候整个房间已是火海，他张开嘴顾不得脸上的伤口疼痛，只一味想高呼救命。可惜开口便是浓烟涌入，哪里喊得出来。他抓狂的在屋子里乱转，手捂着胸口，却发现胸口发粘，低头看，左胸开了一道口子。他扒开口子一看，里面红呼呼的，是他的肉……可是，可是他的心到哪里去了呢？

　　他没有心，他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能感受到这样强烈的火焰灼伤的疼痛呢？

　　不知道经历过火灾的人是否能描述在烈火中的感受，他不能描述，那不是能用语言叙述给第三者听的传奇故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求生在这一刻只是枉然，死了才是解脱。

　　可惜他却没能真正得到解脱。因为那只被听歌施了法力的青花瓷瓶，他成了不灭的冤魂……他的身体没了，变成了一只带了冰口的青花瓷碗。他的灵魂犹在，恨意犹在！

　　那一次对视他看清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紫茵。

　　当初一簪死时，琉璃已有怀疑，只是这么快便轮到自己，他真的不甘心。

　　听歌说：“你恨紫茵一个人，却杀了十九个无辜的少女，吃掉了她们的心脏，却补不回你自己的空虚。经过这么久，你还在执着什么？只为了亲手杀她？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早在三世轮回之前你就可以办到，那个时候如果你不顾一切要杀琉璃，是能够成功的。”

　　琉璃冷笑道：“你想说我不忍心杀她？”

　　“你是不忍心伤他的心吧……虽然到现在为止你都故意不去看他一眼，不和他说话，但你真的已经不在乎他了么？你如此执着，为的难道真的只是杀人，而非其他？”听歌的声音柔柔的，那眼神里像是能滴出水。

　　小三暗道：“白虎大人果然高手，再这么忽悠下去，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琉璃的眼圈果真红了，这时听得袁子山道：“这么些年，你受苦了……”

　　琉璃闭上眼，硬生生把已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然后睁开眼正视着袁子山，又或者该说是柳如山，轻声道：“如果我杀了你姐姐，你会怎样？”

　　袁子山苦笑：“以前我会陪姐姐死，现在也许会，也许不会，我真的不知道。”

　　“你会恨我吗？”

　　“不会。姐姐对不起你，如果能用我的命来换你释怀，我也是愿意的。”

　　琉璃沉吟片刻，又问：“如果我和你姐姐打起来，你帮谁？”

　　袁子山讪讪道：“我谁也不帮，打架不是好事，我会劝架。”

　　琉璃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竟呆住了。

　　听歌微笑道：“不愧是小山，果然有见地。”

　　琉璃也笑出了声。身为怨灵，他的怨气是支持他徘徊在这个世界上的支撑，当他发自内心的笑时，他的怨气便解了大半。姚精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眼见着听歌低声对琉璃说了几句什么，琉璃沉默的点头，她心里知道，事情成了。

　　之后的工作直接移交给了小三，他驾轻就熟的为琉璃做了超度，算是在听歌的要求之下姚精的最大让步。虽然不能马上去转世轮回，但也好过被打入地狱底层，超度后再将他的魂魄转交给转轮王薛，等到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为他寻找投生的机会。而那只青花瓷碗再一次被姚精纳入囊中，成了她的工作报酬。

　　但事情并没有完，房间里的两个人还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们。

　　紫茵和小山兜兜转转了几世，又回到了原地。

　　记得当初她变卖家产，改名换姓，与家族决裂。那时，她孑然一身创办了翠芳阁，却对大家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还有一个弟弟，而她的弟弟就是柳如山。

　　她一直将柳如山寄养在别人家，每月给足银子就只为让他有个生活，以后有个好前途。可这孩子死心眼，学了医术之后非要到她的身边来帮忙。她对谁都狠，偏对这个弟弟心软，终于同意了把他接到翠芳阁里，却不准他与这里的姑娘公子有任何牵绊。

　　柳如山遵照她的意思办了，可紫茵却一点也不放心。只要有人和他走得近了，她便会想方设法破坏，甚至不惜杀人。

　　她是为了他好，只要再等等，等她赚够了钱，她一定带着他离开。她会给他找最好的女孩子做老婆，让他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呢？为什么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争吵……难道自己这个姐姐还不如一个男妓？

　　“姐，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他们也是人，只是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被迫出卖自己的□□，但他们的灵魂和我们一样……不，甚至比我们更干净！”柳如山攥紧拳头，难得一口气说出了这么长一段话。

　　“姐，我真的和他没有什么。我们只是朋友！难道在你脑子里，除了那种关系，人与人之间就不能有正常的友谊么？你难道非要让我承认自己喜欢他，你才开心？”

　　“姐，我知道你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可你这样的‘好’建立在多少的人命之上，我无福消受。请让我离开吧……”

　　柳如山说完一大段之后，没有给紫茵再说什么机会，便转身离去。一簪死了，琉璃也死了……他如果继续呆在姐姐身边，恐怕死的人更多。他是怯懦的，所以只能选择逃走。

　　可惜没等他逃开，紫茵便一把火烧了整座翠芳阁，她在烈火中舞蹈，唱着儿时哄他入眠的歌谣……

　　他冲进烈火中，没有犹豫。

　　那是他的姐姐，就算全世界抛弃了她，他也不能。他没有资格说离开，她不允许，所以她用她的死留下了他。

　　那场火烧掉了几乎整座翠芳阁，大火烧了三天，待到劫后余生的人们终于有心情清理废墟的时候，他们惊奇的发现在朝花苑的前厅有两具尸体被烧得如同焦炭，却骨肉相连，成了一体。

　　他们还发现，在以前柳大夫住的夕拾馆外面种的那些名叫硬枝黑锁梅的小灌木居然一夜之间都开花了。在所有花木都被大火烧的不成形的时候，那些桃红色的小花开遍了小径，夏日晨风吹过，仿佛能听到花瓣簌簌落下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喃。

　　从此花开不败，传为奇谈。

　　这时人们才知道那花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那名字还偏巧与老板同名，于是人们便将这条小径保留，为它取了个贴切的名字——紫茵小径。

　　听歌淡淡问道：“那段记忆，你们要留着么？”

　　紫茵与小三对望一眼，同时摇头。

　　因为怕失去，所以总是想拥有更多。可是正因为拥有，才会失去……因为怕苦涩，所以渴望甜蜜。如果没有苦涩，哪里还能体会到甜蜜？

　　幸福如果是一道菜，那么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咸了淡了别人不能帮你决定。

　　她以为自己可以，事实证明，她错了。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小山喜欢的到底是谁，也许她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知道。只要她喜欢的，他便会喜欢。这是她的想法。

　　但，爱情的味道每个人品在口中都是不同的，她的苦又怎知不是他的甜呢？爱他，就给他品尝人生百味的自由，酸甜苦辣个中滋味不尝过又怎么知其妙处……

　　所以，放手才是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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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呃……真的很乱么？人物有点多，而且转世之后名字有变化，大家没有看晕的请举手！
本来说还有两章，结果一章就完成了。
吼吼，下一个故事是关于镜子的，敬请期待……镜子镜子请乃告诉偶，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滴夜叉……~~~~~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