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十九》月光夜叉

24、第二十五章 青花瓷（五）

　　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管琉璃有多么倔强，他也终有低头的那一天。他不怕死，却死不了，既然只能死在床上，那么便如了她的愿吧……

　　翠芳阁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普通的青楼妓院，西院则是为那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准备的男风勾栏院。好男风，古来便有。除了有钱人家自己家里养娈童，像这样提供特殊服务的勾栏院也是有的。只是像翠芳阁这样男女通吃的倒也少见，可见紫茵做事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自琉璃终于松口答应接客起，他的待遇便好了许多。倒不是得了什么好处，至少不挨打了，还特准他每日去柳大夫那里治伤，说是务必要在吉日那天把伤痕减到最淡，别污了客人的眼。

　　柳如山对他依旧是亲切温柔，连上药都是亲历亲为，从不让随行伺候的小厮动手。他解释说，这药量的多少，用药的手法轻重都有讲究，所以不能假手他人。而且这是秘制药，闲杂人等一律退散，不得近身。

　　所以每次上药，其他人都会退出门去，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以前一直是这样，琉璃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近来因为心里有事，总想着自己将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做那本该娘们儿做得勾当，便觉气闷。只要见到男人，他的气都不打一处来。虽然知道柳大夫是正人君子，可要自己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便觉得尤为别扭。之前本来也脱过，可当时伤得严重，而且也心无杂念啥都没想，就不觉什么。现在伤基本好了，只剩下调理，琉璃的脑子也就有了思考的时间，于是越想脸越红，竟抱胸靠壁站着老半天也不见动静。

　　柳如山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道他是觉得麻烦了自己，在跟他客气。因此大大方方上前，嘴里道：“公子不必客气，请让在下看看伤口吧……”

　　说着便自然的上前伸手到他腰间要为他解开腰带，琉璃吓得想往后退，却才想起自己背靠着墙壁，哪有退路。于是也伸出双手，架住柳如山的手，急道：“你……你要做什么！”

　　柳如山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忙退后一步，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公子身上的伤还需处理，望公子体谅。”

　　琉璃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看柳如山如此坦荡，反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所怕之事，只怕以后连朋友的做不成了。在这翠芳阁里，也就只有柳如山还将自己当人看，悉心照料自己，反被自己当成了恶狼。这么一想，更觉汗颜，于是红着脸低声道：“该说抱歉的是我，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怎能再劳您亲自动手给我这么个低贱之人宽衣呢……我……我自己来。”

　　琉璃的声音极小，柳如山也没听清说了些啥，只看到琉璃低着头一点点解衣带，那模样竟有些小女子的忸怩，看得他竟也有些不自在，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上完药，柳如山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帮琉璃穿衣，而是埋头收拾用过的器具，还把剩下的药用一只青花瓷瓶装好放在案上。见琉璃已经收拾妥当，才道：“这药你拿回去，每日早晚各敷一次，量是三天的，用完了派个小厮来取就行了，也免得你来去这么麻烦。”

　　琉璃面色一沉，道：“柳大夫是嫌我污了你的地方么？”

　　柳如山忙道：“公子何出此言？在下只是觉得公子的伤已基本痊愈，不用每日来回劳顿，若因此让公子误会了，真是在下的罪过了……”

　　琉璃也觉失言，摆摆手道：“是我多心了，柳大夫所言甚是，我都好了，也没理由天天来叨扰。多谢赐药，告辞。”

　　柳如山的房间外面是一个种植一些寻常草药的小园子，出了园子便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两边都俱种满了一种落叶小灌木，琉璃不认识，只知道这也是柳如山种植的一种药材。此种药材的新枝为红紫色，老枝呈紫褐色，小叶呈菱形，边缘有锯齿，不伦枝叶俱被覆绒毛。听人说这药材每年夏天还会开花，只是琉璃来得不是时候，还没见过。

　　柳如山对人亲切，对他所种植的药材更是爱护，听说有一次翠芳阁里走水，别人都忙着救火搬物，他却忙着给这些花花草草浇水。别人笑他，他反说：“火这么大，若不及时浇水，花草热死了，如何是好？”

　　柳如山的笑话很多，琉璃没住多久便听了许多。紫茵派给他的小厮是个话唠，人称小包子，外号“包打听”，这翠芳阁的各路小道消息没有他不知道的。为了哄琉璃开心，他也是使尽浑身解数，可琉璃依旧拉长着苦脸不说话。

　　小包子不由的提醒道：“公子，您这样苦着脸，只怕到了日子，吃苦的是您自己。”

　　琉璃一语惊醒，低声呵斥道：“大胆奴才！本公子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小包子也算是个直肠子，话放在心里不说出来难受，听他骂了也不肯松口：“公子是奴才的主子，可在这翠芳阁里，不能出头的主子到头来连奴才都不如……小的这可是为了您好呐！”

　　琉璃一个耳光打在小包子的脸上，气得嘴唇发抖：“你……你给我滚！”

　　小包子捂着脸，嘴里依旧嘀咕：“公子若打了奴才能消气，便多打打也不妨事，只是这吉日就快到了，公子还是早做打算吧……”

　　琉璃连打带踹把小包子赶出门去，自己却像浑身散了架似的瘫坐在床边上。紫茵给的吉日就是后天，日子越近，他的心就越慌。他恨，恨当初把自己抵押给赌庄的爹……不对，那样的人不可能是爹，甚至连人都不是。

　　爹也曾是有过功名的，可惜没能更进一步，又没有谋生的本事，到最后娘抛夫弃子跟人跑了，爹便更加自暴自弃，甚至沾上了赌瘾。家里能变卖的都卖了，能当掉的都当了，到最后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被他拿来当了赌资。自然也是个输……

　　琉璃也恨自己这张惹祸的脸，若长得粗陋些，也许只是卖给大户人家当奴才，做些粗活。可偏偏男生女相，才落到这暗门子里，要靠出卖色相度日……连死，都这么难。

　　既然不能死，便活着。

　　他苦笑着抚上自己的脸，就用这脸来活着，好好活着。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年末。翠芳阁也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每到年关前，都要结算出一年来的出入账目，除了查账之外，也要根据进账多少来奖赏这一年贡献最大的人，这是紫茵定下的规矩。翠芳阁的头牌也是要据此而定，那间“天字一号房”也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更不是住进去就住稳当了。

　　如今的东西两院头牌各是一簪姑娘和蓝烟公子。说到西院的蓝烟公子也是个奇人，身为清倌居然能身价比谁都高，慕名而来的王孙公子个个对他都是赞口不绝，不仅无人用强，还处处赔小心生怕亵渎了他的那股子“仙气”。

　　不过这半年来，西院又出了一个新人，其气势直逼蓝烟公子。只是他靠得却不是什么“仙气”，而是“妖气”。若蓝烟公子是仙，那么这位新公子便是妖。那一股子妖魅之气能瞬间抓住人心，只一个笑容便能迷得人七荤八素，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当然，这些对于翠芳阁的老板紫茵来说，都是好事。她也难得的有了好脸色，还破例出席了年饭。席上账房的李先生宣布了今年的头牌的主依旧是蓝烟公子，不过还特意提了那位只用了半年时间便紧逼蓝烟公子身价的琉璃公子，能让少言寡语的李先生提名，这也是莫大的荣幸了。一场饭吃下来，琉璃得的敬酒居然比蓝烟还多，而紫茵从头至尾都只是隔着珠帘看着，嘴角挂着笑意，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年饭是东西院分开吃，通常紫茵都是出席东院，西院历来是李先生主持。虽说是勾栏妓院，也还是分了男女，免得管理混乱，出了纰漏。所以但凡翠芳阁里的男子，都要参加西院的年饭，所以柳如山也在此列。

　　他是素来不喜欢热闹的人，吃饭也少。别人敬酒，他也不喝，大家都暗地里笑称他“柳木头”。有人喝多了，也当面这么叫他，他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酒过三旬，人都有些醉意了，于是气氛更为嘈杂。紫茵因要去东院看看，便提前走了，送走了当家的，大家自然更为放松，喝酒行令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柳如山悄然起身便要自行离开，却被人拦住，一看，正是琉璃。

　　但见他双目含水，脸颊嫣红，已是有些醉了，说话也是含含糊糊。柳如山仔细听了半天才知道他这是要敬酒，忙推辞道：“公子抬爱，在下不胜酒力，不敢从之。”

　　琉璃却不管这些，拿了酒杯就往他嘴边放，柳如山自然去挡，用力大了，撞翻了酒杯，把酒洒了琉璃一身。

　　柳如山连连赔不是，琉璃却沉着脸，一言不发，突然转身拂袖而去。柳如山怕得罪了他，自然快步去追，哪知出了门便不见了琉璃的身影。他找了一会儿，想琉璃怕是回去了，此时已入夜，自己不便前去赔礼，只好一步一踱往自己的居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