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未灭》容安安安

2、渡化

　　容安
　　《渡化》
　　前世今生系列

　　BGM：《醉卧红尘》人衣大人

　　“有易相知，不易相思。”

　　待容与醒来时，周身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了。

　　容与，骁骑武神，是名列在仙班名册里少有的武上神。

　　天庭重文轻武，故而能飞升成武将的英年才俊已在少数，武上神更是少之又少。

　　他撑着身，去瞧手腕。白皙、纤细、矜贵，不大像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手腕。不知是意料之内还是情理之中，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凡人的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带上天庭的。”

　　文昌抱臂倚在门口，神采飞扬，眸尾上挑，标标准准瞧热闹的样子。

　　文昌原是天帝座下侍墨的小童子，如今历过三道天劫，已是仙册中数一数二的掌文上神，更是资历颇深的纨绔上神，天庭上一半的规矩都是天帝交由文昌拟定。

　　容与垂眸，右手去环左手手腕，细细摩挲。

　　半晌才神色不明地去笑：“我知道。”连他身上的衣物都被尽数化成他往常在天庭的样式，又何况那条红绳。

　　文昌到底是老资历，随手拈过骁骑殿内侍女清晨才换过的带着露珠的花，放置鼻边轻嗅，凑近去问：“真动心了？”

　　容与不语，神色不定。

　　“前几日，天帝去算你命格。我还奇怪，算凡人命格倒也罢了，神仙哪有这一说，”文昌轻笑，眼角有了些褶，不打眼却甚为沧桑，“天帝说你有劫，硬的很，旁人动不得，你得自己悟。”

　　“在凡间的事儿按规矩须得向天帝禀告，切莫忘了，”他将花瓣攥在手心，轻飘飘留下一个眼神，只在转身离去的末了又添了一句，“既回来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亦要自己彻悟。”

　　彼时容与尚是天庭年纪轻轻的武官，上不得朝拜，只从闲言碎语中听说天帝与燕绥那一脉有些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渊源。

　　众人打笑说，天帝已飞升这么久，最多与燕绥的老祖上有渊源罢了。

　　燕绥命里有劫，不大顺当，须得有个人替他渡化。

　　换句话说，是要再次投生凡间，将生老病死一一经历。

　　大殿上众人互相推诿，明里暗里地表示，大家都是神仙，长生不老亦有香火，何必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一来二去，这苦差一层层落下来，最后到了一言不发的容与身上，就是这么个前因了。

　　临下凡前天帝拢过他的手说，这也是道天劫，时间久些罢了，渡得过便能成将。

　　天劫分两种，一是短且痛，二是长且苦。

　　二者都并非好差事，但过去了便是一个跨越性的阶品。

　　骁骑武官到骁骑武神，是云泥之别。

　　换句话说，武官到武神中间还有个武将的职位，容与的天劫令他跨了两个阶品。

　　再换句话说，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容与其实挨了两道天劫，都是又长又苦的那种。

　　第一道是替燕绥渡化的那道，第二道则是......

　　“天帝，燕绥在尘间，到底要渡个什么劫？”

　　“情劫。”

　　“那骁骑呢？”

　　“......亦是。”

　　司命掌人间气运，儿女情长都在一个于神仙来说是个戏本子的竹册上。偶尔哪个凡人顿悟得以飞升成神官，司命便要去改竹册，重新编造故事。

　　千百年来顺风顺水，谁也不料一向严谨的司命出了差错，仁帝三子燕绥只被定了个出身便再无下文。

　　在燕绥六岁那年，司命又一次重新编排竹册时才发现燕绥的命格已不受自己所控。

　　天帝算了燕绥的命格，是帝王将相的贵气之命，亦是痛失所爱的流离之命。这才令人下凡，去护燕绥周全。

　　人生苦短六十余年于天庭不过短短两月时光。

　　离容与坠仙尚不足一月时，他自己那处新建的神殿已隐隐发光，是仙官归位的先兆。

　　天帝这才去算容与的命格。

　　神仙命格与凡人不同，一丝一念皆由自己掌控。纵是天帝，算仙官命格仍是要受天谴的罪行。

　　“命里有劫，乃大难。有易相知，不易相思。”

　　此时容与正同他的那位凡间帝君躬身相拜：“臣此去，愿为景朝分忧。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他双眸间掠过极淡的笑。

　　云卷云缱，愿你莫悔倦。

　　“一别今日，再别......经年。”

　　与狄戎王在悬崖的那一战时他阖了眼，再睁开便是自己于天庭的殿宇。

　　骁骑武神归位，十六只灵鸟携着众神贺礼候在他殿外。

　　容与向天帝报过事情始末后，回自个儿殿内撑着脑袋将贺礼一一查看了，只留了地狱界孟婆所赠的药，世人叫它一句：孟婆汤。

　　他端着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就像当初坠仙时那般决绝。

　　逝去、轮回、重生。世人说孟婆汤教人忘却前尘，很是绝情。却不知喝下孟婆汤的人会忆起生前事，再瞧着记忆一点点被抽离，最后走进轮回，再度为人。

　　于神仙而言，孟婆汤却是个好东西，能丢掉自己不愿回想与面对的，在平日枯燥无味的天庭上多些于自己而言的欢乐。

　　他堕仙后轮回为人时，投生在景朝一处武将门第，正是容氏。

　　司命的竹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景仁三年，将门世家容氏迎嫡子，取名为与，字怀信。

　　同燕绥的一样：景仁三年，贵人何氏诞下三皇子，取名为绥，字成安。

　　司命只定了一个出身，善恶好坏都要自己抉择。

　　容与七岁那年，仁帝设宴于狩场。他作为容氏嫡辈后人自是要出席。

　　已是人间四月，芳菲漫天的日子。杏花一团团紧簇，占尽春风。

　　他立在当时尚是三皇子的燕绥的帐前。

　　听传闻，景仁帝长子欲反、二子夭折、四子痴傻、五子尚小。唯有三子虽自小养在深宫冷苑，却透着机灵劲儿，是个太子爷的不二人选。

　　容与眯着眼立在大太阳底下，鼻尖都沁了汗。

　　幸有春风拂面，将杏花吹了满头。

　　然后他见到了一脸不大耐烦却无可奈何的三皇子燕绥。

　　那一眼，燕绥在容与刻在记忆深处的印象里是小小的、眉宇间微微成熟的傲气、一双眸子生的灵动，不像是皇家里血腥残忍的人。

　　“你便是三皇子燕绥？”

　　容与抬起下巴，“狩猎场，与我比试一下如何？”

　　燕绥虽长在皇宫，但六岁前不过是住在皇宫一处草草搭建的茅屋，无文不武，小小年纪也不懂如何变通，自然是输了。

　　容与将容氏的佩剑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去听燕绥毫无威胁力的威胁：“本皇子告诉你，本皇子可是三皇子，三皇子！你以后得叫本皇子一句殿下的！”

　　“殿下，您别闹了。”

　　“殿下，容小公子和您地位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我不管！”

　　容与将佩剑收回，轻飘飘地瞥了燕绥一眼，将猎物收拾好往大营那边走。

　　“诶，你给我回来！”

　　容与不理，只将小燕绥和小燕绥的威胁丢在身后。

　　容氏懂得分寸，知晓功高盖主会惹来杀身之祸，容与小小地夺了个彩头之外并无其他收获。仁帝还是一眼瞧上了他。

　　三皇子燕绥，文有翰林院学士长，武有容氏嫡子。

　　他十三岁那年，燕绥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贵太子爷。

　　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燕绥邀他去灯花街。

　　然后容与瞧着燕绥亲手将两条红绳分系在两人腕间。

　　那是来自民间的好寓意：红绳系，姻缘牵。

　　燕绥跟他说他去求了郊外一所很灵的庙宇，亲自跪拜的。

　　容与只记得自己自戴上，便从不轻易摘去。

　　他眼前掠过一张张画面，犹如水墨渲染了他的世界，一点一点渗透在他的骨子里，再一点点剥离，更为铭心。

　　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

　　回忆戛然而止。

　　眼前一片清明。

　　容与一睁眼瞧见的是文昌拢着扇子正皱眉看他。

　　“你都快把这殿宇淹了。”

　　容与一抹脸，全是水。

　　“姑娘家似的别扭什么？”

　　孟婆汤只能令神仙忘却真正想忘的，你若一丝不愿，谁也勉强不得。

　　文昌丢了一卷竹册给他。

　　“你干涉了燕绥命格，司命便顺道写下来，将你的、燕绥的都写了上去，只是顺道改了东西。”

　　班师回朝后，容肆任职镇国将军。

　　尹氏与秋氏领职护国将军，直统三军，不再分权。

　　左相被燕绥请回故乡，提六部尚书任左相一职。

　　再然后就都与容与无关了。

　　这一切恍然就是容与的一场梦罢了。

　　“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得忘了。”

　　容与陷进漩涡。

　　文昌叹息，待容与再醒时就真的只剩那个不苟言笑的武神了。

　　“好好再梦一场吧。”

　　“有易相知，不易相思。”

　　“不知到底是谁渡了谁一场前生未灭的劫。”

　　殿内轻轻摇曳的烛被吹了个灭，白烟飘飘地随风散去，携着文昌半刻前留下的话语，一字一句，是惋惜与痛心。

　　坠在梦境里的容与听见文昌的这一句与梦境中的自己的话语重重叠叠。

　　“好好睡一觉吧，切莫伤情了。”

　　“可是我，放不下。”

　　再醒来时，容与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在撕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