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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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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我登上巍峨的罗酆山,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海上双日光芒刺目,在我身后投下一片强烈的阴影。我躲避六界的喧嚣,我看着落于海面上的雨,辽阔无边际的北冥海上不曾停歇,悄声无息的雨,它安静地掉落海面,融入海中,甚至不曾被海中敏锐的游魂察觉。我从白天待到黑夜,缓慢,安静,没有什么情绪,忽然就过去了一万年。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我爱着一个人。他们说他无需搅弄风云,只消往那儿一坐,那帮争得面红耳赤的神仙妖魔便集体噤声了,没有他的允许,六界不敢兴半点硝烟,天地皆匍匐在他脚下,所以他一向张扬。
不过,他也十分懒散,厌倦了繁琐便不愿问事,日久经年,那群神仙敬他依旧,却唯独忘了畏,这让他心中不爽,可若因此掀起六界腥风血雨,他也觉得麻烦,罢了,眼不见为净,只是活得越久,越是厌倦这六界。
所以那个张扬的我一出现,便吸引了他,像是一潭至清无波的深水之中忽然跃入了一条鱼,带来了永不消逝的涟漪,他原也是这样肆意张扬的一个人,这种张扬不是仗势凌人,也不是乍然得势的得意忘形,而是真真正正本性如此,从骨子里散发的张扬。
每日去罗酆山顶的悬崖,是我万年不变的习惯。这万年间我从未出过冥界,冥界却已成为六界之中最繁盛的所在,我一手缔造了这繁盛,却只愿做一个旁观者。
我权重望崇,横行六界,生杀予夺八柄在手,过的却并不比当年做小大王时开心。阎王殿每日的公文越来越多,可以堆的将我淹没,为此,我特意设了一个公文司,专门筛选公文,以及教那些新来的怎么写公文,务必要写的精准且生动有趣,好叫我不会哪日就厌烦了这些公文。
今日,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一日。勤于政事的我正伏案疾笔,想着再过一个时辰便去罗酆山上站一会儿,小矜却来禀告我说天帝来了。
星回当年在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中侥幸没死,后来我对他说,希望他来做天帝。
“今日是你第六百二十九个,十八岁生辰,”他捧着个盒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温柔:“我来为你祝贺。”
“噢?”我搁下笔,问:“这次你又送了我什么?”这万年来,星回每隔十八年来为我贺一次生辰,每次来都会带一份精巧珍贵的礼物,有时碰到我恰好在罗酆山,他便将礼物放在我阎王殿的案头上,然后自己回天界。说起来,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他这些年都送了我什么。
“打开看看。”他将盒子放在我面前。
他送我的是一炉香,将香料倒好,拿掉模子,只见香料在炉中汇成‘雁过长空’四字,雁过长空,雁在高空飞过,没有留下痕迹,往事已过,旧影难寻。香燃尽,香与灰也一同随风消散,不留痕迹。
他这是在提醒我什么,还是劝告我什么?总之,我现在看这香炉,十分不顺眼。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佯装陶醉了一会儿,说:“好香,明日我就将它拿到油锅地狱里点上,那炸鸡炸鸭炸猪的味儿太重了,正好熏熏。”
他蓦地莞尔而笑,点漆星眸乍放光彩,叫人眼前一亮。我惊诧地看着他,脑中忽然涌出了许久许久以前,我第一个十八岁生辰时的场景。
那日的系昆山热闹无比,六界叫得上号的神仙妖魔都来了,走马灯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对我送上祝福,而我记忆最深的是通天教主,还有他的小徒弟。
这师徒两,老的那个个揪了我的辫子:“瞧这小泼猴,太威风了。”小的那个送了我两炉香,对我说着什么道法自然,愿我早日得道,回归正统,听着与其他神仙说的吉祥话比起来可真算得上是十分‘逆耳’,我再打开那香炉,看见‘鹏程万里,抱朴含真’这几个字,当即决定将它拿去熏斗兽场中邋毛野猪的猪笼。
不过……我面上还是谢过了这师徒两,然后悄悄放了一万头猪在这小徒弟的葫芦里,这位小徒弟回碧游宫后,每每用葫芦练习捉妖法术,都会放出来一头猪,次数多了,便得了个‘放猪道君’的称号,多年都不曾摘下来。
“哈哈哈哈……放猪道君……天帝是放猪道君。”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他一直等到我笑完,才摊摊手道:“不知道这回,阎王殿下打算在我的葫芦里放什么呢?”
我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什么都不放,不过这个香炉,就放在我的阎王殿中吧。”
“好,”他替我重新将香布上,途中手颤抖的厉害,炉盖碰着炉身叮叮作响,好一会儿才弄完:“你下一个十八生辰时,我再来看你。”
因星回这一打岔,待到双日下沉,黑暗降临,我才站上罗酆山的悬崖。失去了光的照耀,北冥海上的雨越发显的神秘,看不见也听不见。近万年来,六界一直流传这样的话,北冥海上的雨是阎王爷心里的眼泪,阎王爷会一直为山神大人哭泣,千万年,直到他再次回到她身边。
荒谬,这等无稽之谈,不知是哪个无聊的神仙妖魔传出来的,竟还能在六界传的这么广,真是好笑。
可是今日,我突然想较个真,这万年我落到北冥海的‘眼泪’,都到哪儿去了?也不见北冥海扩大。
我在悬崖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转身背对着悬崖,倒下去。耳边因为持续下落而带来的呼呼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股柔软的力量托住我,缓缓上升,仿佛是北冥海上的雨聚集在一块,汇成一朵柔软的巨浪,将我送回了悬崖上。
我不信邪地又试了三次,次次都是这样的结果,直到我要第五次纵身跃下时,在黑暗里,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像触电了一般,整个人骤然顿住。两息之后,我拂开肩膀上那只手,慢慢转过身子,想要触碰眼前的人。
火,我需要带来光亮的火,让我可以看清,眼前,被黑暗隐藏了的人,是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念头刚闪过脑海,我伸出的五指上竟燃起了火光。
我终于清楚地看到眼前人,是他,是六界说的我为之哭泣的那个人。
我痴痴地望着他,他的眉毛那样浓黑挺拔,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跳动,映出一泓浓烈的深情与渴望。
下一刻,后颈被他扣住,正当我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时,他却格外温柔。
“我要你补偿对我下药的那次,上回在北冥海那次,”他一边吻我,一边说道:“还有这万年来,本该发生的无数次。“
狂风暴雨并不是不会来,只是比我预想的晚了一刻。
“唔——”有许多调皮的光一闪一闪撩拨着我疲惫的眼皮,我转着头躲避却怎么也躲不掉,正哼哼着抗议,那讨厌的光马上就不闪了。
我反而清醒过来,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水球里,那调皮的光正是双日的光芒照在水球上的波光粼粼,像是躺在海底晒太阳。
烛九阴躺在我身边,撑着头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眸子里自己的模样,不禁耳根一烫。
“我的衣服呢?”我四下瞟了一圈也没找到。
“大概是被风吹走了,不过,即使没吹走,你也穿不了,”见我瞪着他,他摆出一脸无辜的模样,说:“你忘了,昨日,被我撕掉了。”
“你怎么不撕自己的衣服?”我忍住锤爆他头的冲动:“你让我今日怎么回去?”
“待会有人来寻你,让她们回去给你再拿一套过来就是,”他凑到我的耳边吻了吻,说:“下回我让你撕。”
我翻了个白眼。
“对了,这个水球,”我问他:“是你弄得?”
“嗯,”他点点头:“还不错吧?”
“你怎么会……”我忽然想到昨日自己指尖的火。
“当初我真身灰飞烟灭,若不是你护住,我的灵识也……这一万年,我都沉睡在你的灵识里,”他说:“昨夜你不停地跳北冥海,我感觉到你有危险,就醒过来了。”
“看来我该早些来跳。”我笑中带泪。
他为我拭去眼角的湿润,微微摇头:“一切都刚刚好。”
“嗯,”我浅笑着,靠到他怀里,视线穿过水球,刚好看见北冥海上的雨,停了。
他执起我的手,紧紧扣住:“以后你我,双生一体,水火相融。”
“呜呜呜……”我忍不住哭出声:“那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他还没来得及答我,忽然抱起我转了个身,将我小心地护在怀里。
“大……大王?”
我听到了豹尾的声音,还有许多抽气声,心都要跳出来了:“完了完了。”
“慌什么,他们又看不到你。”烛九阴宽慰我,声音四平八稳,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只听得他对他们吩咐道:“给你们大王再拿一套衣裙来。”
“山……山神大人!”是小矜的声音,几乎是尖叫,幸亏她控制住了:“是,我这就去。”
“这下好了,”我在他怀里生无可恋道:“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我也觉得好,”他幽幽道:“好叫某些人不要隔十八年,隔十八年的来了。”
“还有你阎王殿里的那个香炉,回去就给他撤掉。”
“……”
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后,我与烛九阴一段十分香艳的八卦就在六界传开了,轰轰烈烈之甚,将一直在系昆山统治妖界,对我的八卦一直见怪不怪的爹爹娘亲,都引了来。
“是不是真的?”娘亲一来就抓着我问:“是不是真的?啊?”
看着爹爹娘亲看着我一眨不眨的眼睛,和里头那若隐若现的道不明的情绪,我艰难晦涩地点了点头。
见他们齐齐惊掉了下巴,我补充道:“小矜说,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烛九阴伟岸的肩膀深深的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这是小矜的原话。”我说:“你们就放心吧。”
爹爹娘亲神色复杂,半晌,爹爹道:“是真的就行,我和娘亲还怕是哪个杀千刀的乱说,徒惹你伤心。”
“他人呢?”娘亲左右看了看:“怎么没和你一起?”
“嗯……他去整理我的库房了。”装着星回这些年送我的生辰礼的库房。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刚说到他,他就来了。
还带着一堆闪闪发光奇珍异宝。
“一点薄礼物,送给岳父岳母,略表孝心。”他瞟了我一眼,将这堆东西装进乾坤袋,在我三人还惊诧的时候,塞到了爹爹手里。
“库房整理完了。”他挑挑眉,在我耳边悄声道。
我扶额,不去理他,亲热地挽过爹爹娘亲的胳膊:“既然来了,爹爹娘亲在地府多住几日吧。”
“我与你娘亲正有此意,”爹爹嘴角翘起,挤开我揽过娘亲:“我们先去罗酆山的悬崖上去看看双落日。”
是了,自从我与烛九阴的香艳之事传遍六界后,一时间携爱侣来冥界看这双落日,成了六界之中,最为浪漫的事,男女老少尽为之倾倒。
我没想到爹爹娘亲也这么……正哭笑不得,抬头,只见明明朗朗的旭日下,烛九阴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正凝望着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