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山神我要了》荆度

63、第 63 章

　　自从三百年前地府有了奈何桥后，庄公就不必日日在忘川河上撑船引渡了，可他是个闲不住，一定要领个差事，我便让他做了引魂人，将那些要投胎的鬼魂领去轮回道。

　　这乍然出现的十万尸鬼的残魂，愁的庄公头都大了。残魂本就难引，何况数目又如此之多。我紧急调动冥界各司一同出力，忙活了整整一夜，才让这些无辜的残魂全部圆满轮回。大伙实在累惨了，庄公更是扶着老腰哀嚎道：“自打在忘川河上撑船之日起，从没累成这样过。”

　　不过这一夜的辛苦忙碌，意外达成了一个我期待已久的心愿。这些残魂，圆满了小缇跋三百年之期内，最后的功德，冥界唯一一朵成精的彼岸花，回来了。

　　初升旭日的照耀下，奈何桥上空缓缓聚起红光，幻化出我记忆中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

　　“小缇跋！”我跑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我很想你。”

　　“唔……”她喘不过气地挣开我，眨着两颗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问：“漂亮姐姐，你是谁呀？”

　　“她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了！”我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有些狂躁：“怎么可以不记得我，她最粘的人就是我。”

　　“当初她出了地府灵识消散，记忆大约也是飘到各处去了，”烛九阴按住我，安抚道：“今日功德圆满，记忆也会慢慢归位的，再说，如今她无忧无虑的，也挺好。”

　　“不，忘却一切带来的无忧无虑，是海市蜃楼，”我看着院中由十大冥帅陪着玩的小缇跋：“她记忆归来后，也会无忧无虑的。”

　　“嗯。”烛九阴很难得地赞同了我的话，接着，他问我：“你想在这儿继续陪她玩儿，还是与我一同去碧游宫？”

　　我怔了一会儿：“我同你去碧游宫。”

　　紫芝崖上，耗子精迎风而立，白衣呼呼而动，烟霞啸傲，天地逍遥。

　　“我在此地布了周天星斗大阵，”他说：“截教万千教众，已入瓮。”

　　周天星斗大阵，由太阴太阳两星做阵眼，三百六十五颗太古星辰做阵基，生死幻灭，吞噬天地万物，可化肉身灵识为尘土。

　　我心中疑问更甚，耗子精究竟何方神圣，能摆出这样的阵法？

　　“逆徒！”通天教主如一团黑雾，乍然出现，朝耗子精目眦欲裂道：“你怎敢！就算你不念你我师徒之情，截教养育之恩，可这些教众何辜！”

　　“教众何辜？”耗子精冷声道：“你道貌岸然，利欲熏心，口口声声众生平等，教化不朽，实则杀门徒，害无辜，戮仙杀神，搅弄权势，不择手段，有何颜面说教众无辜？”

　　“上行下效，截教早已乌烟瘴气，湿生卵化之辈，妖魔鬼怪之流，心狠手辣，互相残杀，与你，一丘之貉！”耗子精眼光如刀：“我尊你敬你，忠你信你，丹心错付，悔不当初，今日，来做个了断。”

　　他挽了个剑花，一身决然。

　　“好，”通天教主连甩拂尘，骤然凌厉：“本座昔日爱徒，本座亲自了结。”

　　与此同时，元始天尊率领座下仙者赶到，烛九阴仿佛等的就是他，还未等这些人喘口气，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先发制人，将他们引入周天星斗大阵中。

　　“我很快就出来。”他对我说，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点点头，看着崖边正在酣战的师徒二人，心情有些复杂。那是白面，三百年前在公共台上为了救我耗尽所有仙力的白面，爹爹同我说，他赶到时，白面已修为散尽，正燃烧灵识继续救我，而烛九阴，正与鸿钧老祖杀红了眼。

　　“白面！”我无法袖手旁观，上前朝明显占上风的通天教主挥出一掌。

　　“哦，阎王爷这是要救本座这逆徒？”通天教主捻须嗤笑：“还是想自己亲手了结他？”

　　我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他此话何意。通天教主狡猾地察觉道，尖笑了几声：“看来，本座这逆徒没有跟你说实话啊。”他笑着看向白面，双眼划过冷意：“好徒儿，你要是开不了口，为师乐于帮你这个忙。”

　　白面霎时像滴入热油锅里头的水，愤怒地炸开，对通天教主使出的招式越发凌厉，杀气四溢。

　　徒弟终究不敌师傅，白面挨了通天教主临胸一掌，滚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通天教主眼中不见一丝怜悯，单手运气，真当打算了结了白面，我拿着鸾刀，挡在白面的面前。他面露嘲讽，欲出言相讥，互闻阵中传来元始天尊的声音：“通天，还不快进来。”

　　通天教主略一思索，对白面说：“待本座破了你这雕虫小技的阵法，再来取你性命，”他又扫了一眼我，继续道：“若你还有命活到我出来。”
　　说罢，纵身钻入阵中。
　　“索命，我叫星回，星辰的星，轮回的回，”通天一走，不待我问，他马上开口，像是怕等不及，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千三百年前，是我向天界禀报，你亲手杀了吉祥天女，三百年前，同样是我，化作烛九阴的模样，将匕首刺入你腹中。”

　　我看着他，握着鸾刀的手微微颤抖，此时干脆利落地杀了他，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我偏偏，动不了这个手，我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我是个捉妖师，年少时曾立志，要收了系昆山的小大王这个横行霸道的妖魔。我一直悄悄地跟着她，跟了近千年，有时曾与她近在咫尺，无数个上好的机会，可我放在葫芦上的手指，始终拨不动那一口葫芦盖。我那时还不明白，我这样，是因为心里觉得这个小魔头，其实并不坏。可是师傅自小就与我说，所有没有经截教教化的妖魔，都是邪魔歪道，我一直铭记在心。”

　　他凄凄一笑：“所以师父说，他说你与山神大人的孩子，会是一个强大的妖魔，强大到给六界带来灾祸，强大到你自己也会被腹中妖魔吞噬。我深信不疑，并为此忧心。师傅告诉我，万事必有取舍，我想，于公，我该为六界免除危难，于私，我更应该去拯救，自己的朋友，即使她执迷不悟。”

　　“其实刚拿出匕首时，我就后悔了，并为自己感到羞愧。我为了满足自己要做一个匡扶正义的英雄，竟不惜要杀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垂着头，像是万念俱灰：“可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握着匕首刺入你腹中，我悔愧难当，无颜立足于天地，只想不惜一起挽回这一切，哪怕付出我的性命。”

　　“我自甘堕入畜生道，做一个耗子精，这三百年来，我四处游荡，亲眼看见师傅用那些无辜的尸鬼来提升修为，而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拯救他们’，什么万物平等，天地正统，不过是骗人说辞。我时常想起，那夜你在章尾山脚，毫不手软地杀了吉祥天女，却不忘用仙丹救活了无辜柳树。”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原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英雄，我一直迷失在所谓善恶的准则里。”

　　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得到了解脱：“索命，多谢你给我机会，让我说完。”
　　我看着紫芝崖周围的海，久久不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