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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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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风吹的人微醺,我怀里抱着袋山楂条,一面吃一面在街上瞎逛,不想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公子,不长眼地将他的胸膛撞在我的额头上。
照我的性子,几句挤兑是跑不了的,可抬头对上他那双暖融融的眸子,心中竟莫名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已到喉咙口的话忽然转了个圈儿,一股脑儿地全都涌回了肚子,堵的我有些喘不上气,好半晌,才张口道:“你是谁?”
那位公子嘴角生起一抹勾人的笑,哗一下打开手中折扇,将自己鬓角垂下地黑发扇的飞扬起来:“我是,姑娘你的梦中人。”
我险些叫刚入口的山楂条给噎着,方才泛起的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似曾相识之感,顷刻间烟消云散,四下环顾一圈,我扯着嗓子喊道:“喂——谁家的傻少爷跑丢啦,快来领啊!”
不料我这声呼喊,没叫来领傻少爷的小厮,探究打量的视线倒是引来不少,那些人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而是,两个。
我倍感无辜,怒瞪向那个罪魁祸首,不料他眼中的笑意不减,反倒更深了,隐隐约约带着几分色气,连摇了好几下扇子,带起的风四处乱扑,唯独吹不乱他的发丝:“不如,姑娘将我领走吧。”
我许久不曾遇见这般厚脸皮的人了,心里倒起了几分兴致,抿唇一笑,学着二八少女娇羞之态,道:“公子若真想随我走,我也是不介意的,不过不瞒公子,我乃是,地府的女阎王!”
语毕,我还露出了眸中的六丁神火,以示威慑,我想,这厮就算不吓的屁滚尿流,定也会仓皇而逃。
谁曾想他闻言不惊却喜,啪一下收了折扇握在掌中,道:“太好了,也不瞒姑娘,在下其实是阴山脚下一只耗子精,无门无派,修为两百九十九年,三百年天劫将至,正忧心着,这下正好,去地府躲躲。”
“什么!”我心中既惊且疑:“一只不过三百年道行的耗子精,我竟没瞧出来,不是我一时大意,就是他身上有异。”
我就着六丁神火,再将他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确实是一只耗子精不假,可浑身不但没有妖气,倒飘着几丝茫茫渺渺的仙气。
我顿时拢起几分警觉,前些天听地府那些小鬼们嘴碎,说近来总有各位仙君座下弟子失踪,我原不甚在意,如今四海升平,除了那媚性难改的狐狸精,鲜有妖怪作祟,那些仙君的小徒弟,定是年少心性,聚在一块,躲哪儿偷闲喝酒去了。
我继续打量这只耗子精,越看越觉得可疑,略略一思索,便拿出捆妖绳,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捆走再说。
那只耗子精兴许知道挣扎也是白费力气,不仅乖乖地站在那由我捆,还嬉皮笑脸道:“姑娘轻点儿捆,捆紧了疼,对了,在下星回,星辰的星,轮回的回,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你个头!我活了三百多年,见过的人妖鬼神无数,就没碰到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给了他一记眼刀,转过身,脚底一蹬,牵着他回地府去了。
大铁围山,西面第一重海,无间地狱。
狱中铁蛇铁狗,吐火驰逐;饿鬼夜叉,口牙如剑,眸含电光,手中铁戟插罪人腹背,一个个抛入油锅之中;空中铁鹰盘旋,啖罪人眼目。
它们见了我,摇了摇尾巴,点了点头,算是行了礼。
我平日里不大上这儿来,因这无间地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鬼满为患。
“唉,今日下油锅的已经是第九个了,都是母狐狸精,这狐狸精到底怎么得罪姑娘了?再这么下去,那些公狐狸精怎么办,指不定过些日子,人间又要传出闺阁少女离奇遇害的怪事。”豹尾看着在油锅中一声声惨叫的狐狸精,对着小黛叹道。
“嘘!”小黛瞪了他一眼,道:“说多少遍了,如今要喊她‘大王’,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豹尾垮下脸来,幽怨道:“说到这个我更不明白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不让我们喊她小阎王,也不让喊名字,说要喊姑娘,才能显出她二八少女风华,温婉动人,这一喊就是几百年,前些天又让改口喊大王,这不是为难人嘛!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这还不好猜,”向来淡定的小衿一脸了然,道:“她如今三百一十七岁了,再听人喊姑娘,这老脸还挂的住?”
“嗯?谁的老脸?”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他们谈的正欢,一时不想打断,不想这几人竟越说越离谱,连旁边的耗子精都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还是我紧了紧捆妖绳,他才识相地闭了嘴。
“我的,我的老脸。”小衿笑吟吟小跑几步到我跟前儿:“大王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不早些回来,怎么能听见你们编排我啊。”我扫了他们一眼,浅笑道。
豹尾与小黛没有小衿那般沉得住气,拉得下脸,当下惶恐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我轻哼了一声,将身后那只耗子精拉上前来,推给他们:“你们审审他,来历过往,都要查清楚。”
他们几个点头应是:“大王放心,保准连这小白脸身上有几颗痣都弄得一清二楚的。”
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小白脸,就是我捆回来的那只耗子精,不过倒也贴切。
我将绳头扔给小衿:“你们慢慢审,我先回去了。”
“姑娘,姑娘等等,”一直没说话的耗子精开口就喊住我:“不必审,姑娘想知道什么,在下一概告知,连身上有几颗痣,也告诉你。”话毕,耗子精又用那种暖融融的目光瞧着我,眼波流转间,竟带了丝暧昧。
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朝那几个难掩看好戏神色的道:“还不快押下去!”
“这就去,这就去。”小衿走在前头牵着,小黛与豹尾一左一右,后头要是再加上一溜儿阴兵,活像当年押送烛九阴下地狱。
想到烛九阴,好端端被我窝藏在心底的恨,犹如吹了春风的野藤,顷刻间覆满心房,闷的我满头大汗。
我看着他们走远,那耗子精的背影变得模糊,隐隐迢迢的,渐渐与记忆中那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我忽然改了主意,喊道:“站住,回来。”
小衿识趣地又将绳头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却莫名有些心虚,需得说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出来,才能好受些:“这只耗子精不过三百年道行,身上就有了仙气,实属异类,还是由本大王亲自来审为好。”
那三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大王说的是。”
我带着耗子精回了酆都城阎王府,一路上心里有些犯难:“我还真未审过什么人,从来都是抓回来丢给豹尾他们,一通酷刑下来,什么都说了,这种事情,还是他们拿手,我今儿到底犯了什么迷糊,要给自己找事儿?”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耳畔传来耗子精喜滋滋的声音,我回头看着他那张脸,是笑里透着俏,俏里带着欠,让人忍不住想踹上一脚。
不过我好歹年岁身份在这儿,不能跟一只小妖精太过计较,爹爹又日日盼着我能稳重些,我不能叫他老人家失望。
我端起平日里上天下海出门赴宴才有的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地往他嘴里塞了条帕子。
“唔……唔……”
耗子精嘴里含了帕子还不消停,哼哼唧唧地非要发出些声音来,真是本性难改。
“听说,咱们大王……带了个小白脸回来?而且……还是用捆妖绳捆回来的?”
“嘘……可不是!快三百年了,头一回!”
“看来……是第二春啊!流年辗转,又回了十七八!”
转角处,两只小鬼眉飞色舞地叽叽喳喳,时不时左顾右盼,瞧那模样既兴奋又害怕。
他们的声音不小,我听见了,我拴着的耗子精也听见了,这会儿正满脸心花怒放地盯着我。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我十七八岁时沉迷男色无法自拔是真,近三百年未近男色一心杀狐也是真。
可今日捆这个小白脸——捆这只耗子精回地府,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第二春!
耳旁没了耗子精的唔唔声,我反而更觉得不自在,便清了清嗓子,喊道:“你们两个过来。”
“去去去!正说我们大王呢,没空!”两只小鬼嫌弃地挥挥手,头也没回丢给我这么一句。
平日里这些小鬼嬉笑顽皮我从不放在心上,反在自从我接管地府后,地府便越来越不像‘地府’了。
可今日……我的脸一点点沉下来,耗子精自打到了地府,不但听了一耳朵我的陈年八卦,还看了一眼睛我御下不严,我的大王威仪,已然不保。
我皱着眉一言不发,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弥补一下。
这时前头那两个小鬼大抵觉得有些不对,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头。
“啊——大大大……大王!”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自己去我爹那儿吧。”这会儿也不用弥补了,索性就按照老规矩来。
照我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八卦被我抓包的,统统都罚去给我爹端茶捶腿,捶到他老人家满意为止,也许是一两天,或是一两年,也有可能……我记得头一个被送到我爹那儿的小鬼,到现在还没回来,算一算,怎么着也有,三百年了吧。
“是,谢大王!”
他们应声退下,我牵着耗子精继续往府里走,眼看快到了我的院子,我及时顿住了脚。
今日我若真将耗子精带进去,怕是真要坐实了这‘第二春’之说,到时,就算我跳进忘川河里,也洗不清了。
“来人!”我喊道:“将他关到西偏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