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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多数小说家的爱情观是理想主义或是空想主义,这些主义并不随着【是否曾经历爱情】这个前提条件而变化。而某些时候,组成人们观念或经历的也并不乏浪漫的“错觉”。王尔德既将爱情当做历久不衰的暴政,又称其“读得出最遥远的星辰上写的是什么”,可见爱的本质其实是一种让人精神错乱的东西。LSD,□□什么的。作家们推己及人,广传善法。久而久之「理论」超脱出「主义」,转而构建出「理智」。简单说,文字工作者嘛,就是光凭一只没跑起来的猪,也能让大众在几可乱真的肉香中暴毙的那一类人。
哪怕他自己也没见过猪跑。
那天晚上直到最后马路轧出八环外,打个嗝都闻不着螃蟹味儿了,我也没说出半句让陈络皱一下眉头的话。南方的深秋谈不上有多冷,我穿一件薄卫衣,兜浅得塞不进去手,只能缩紧了袖子晃荡在外面,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只始终待在陈络大衣兜里的手,温热柔软,交缠中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一切未说出口的话都被我归结为晚饭吃的太多,弱化了神经噎住了舌头。我们走在昏黄路灯所拉长铺就的影子里,一定是□□上各占半边的冷热作祟于感官,沉默与疏离都不似往日里那么难捱。
大概还是爱这个男人的吧。我用自己打磨了二十四年的「周同主义爱情观」想着。
第二天是周四,没有什么“我们果然起晚了”的桥段,因为头天晚上压根什么也没干。我住的地方离a大很近,陈络研究生毕业在即,忙起来经常在这一住就是好几周。日用品家具双双对对,其中一份的主人却屡屡拒绝我的完全同居邀请。理由一,他东西多全搬过来太麻烦,理由二,“≈”只不过是“=”的基佬版,现在这样跟同居也没什么区别。
手机铃声一直吵个不停,潜意识里我认得那是陈络七点钟的闹钟声,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在编辑杀上门来之前,我就坐在书房里通宵码字直到这声音响起。不过留给我听的时间也就两秒,陈络永远会在两秒内掐掉闹钟——这一点是我从自己不熬夜时从来听不到声音推理出来的。而我通常会充分利用这两秒钟的时间爬上一旁的单人床假装熟睡。
才不是为了维护某人蹩脚的温柔,我只是懒得听他的长篇猝死论而已。
这么说起来,那个闹钟铃声的完整版我其实是从来没听过的……果然自己的音乐天分已经可以由两秒领悟到整首歌了吗……所以这该死的闹钟为什么还不停啊!
闭着眼猛地翻了个身,感觉腰上硌了个硬硬的东西,今天这床的触感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柔软中带着一丝布料的粗糙……我缩回大敞的双臂,一路往身下摸去,发现硌着我的是一只手柄。
是了。昨天我跟陈络联机打掉了那个卡了我一周的boss,那时候是几点来着?两点?三点?反正肯定早就进了某人《猝死论》里的时间了。然后陈络扛不住先睡过去了,我还顶着□□同款意志力存了个档。
闹钟仍旧不依不饶。
我以为陈络出门忘带手机,不料睁开眼发现他躺在昨天睡过去的地方,窝都没挪一下。我有点懵,这人是终于被自己的理论反噬了吗?哎不是,两秒掐闹钟的温情人设这么快就崩了??
“喂,再不起来导师把你打入冷宫了。”我揉了一把陈络的脸,顺带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人身上都盖着被子,陈络明明比我先睡,这被子是哪来的?
他卷起被子转过身,头埋进沙发角落,沙哑的声音闷闷传来:“你这傻逼是真分不清七点和十二点的太阳啊……”
我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浅色窗帘拉得紧紧的,却盖不住外头日光正盛,的确不太像早上七点。
刚想继续蹂躏那只骂我的皮皮虾,一阵歌声突然从屁股底下传来,这次是我的手机。等我艰难地把四个指头插进沙发缝里,掏出那只在震动中塞得更深的手机之后,那头电话已经挂断了。妈的,陈络都没这么紧。
看着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我有点笑不出来。那是一串没存的陌生号码,即便用了“陌生”这个词,还是无法阻止自己本能地意识到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我顺手解了锁,手机显示现在是11:16。
陈络像是又睡着了,维持着要与沙发灵肉合一的姿势一动不动,我盯了他半分钟,轻轻起身去了厕所。
“真没想到你还会拨回来。”那边的男人低笑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等我说什么,他又接着说:“你那天没事吧,哭得我心都疼了,你听,现在还没好全。”
恍惚间我眼前又出现了那面镜子,大量蒸汽汇集成水珠,视野中的暧昧统统在水珠下落时得到短暂的清洗,映照出昏暗的浴室,通红的双眼。捏进手心里的剃须刀片的冰凉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握着电话的左手上。我的胃和手突然同时疼起来。
“你有什么事?”我尽量压低声音。
“听这样子是才醒吧,欠你八百万似的。中午一起吃个饭,我在『观澜』等你。”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拒绝的理由在脑子滚过千万条,出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当面说清楚也好。
我的胃在推开厕所门看到陈络睁着眼安静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刻更疼了。对比一下大概近似于【孙悟空背上压着五行山】和【孙悟空背负五行山的同时被山顶上掉下来的一颗果儿锤爆了头】。□□的意志力昨晚已经用光了,现在什么也不能让我捡起果子尝一口脆甜。
老实说我从看见江亦然电话并回拨出去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随着我【一头栽倒在茶几旁】这个突发事件暂时停止了生长。精神过度集中在胃部的绞痛,让人很难接收到周围世界的反馈,我怀疑陈络坐起来的画面完全是个连贯的错觉,他本人很可能还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这么想突然就让人好受了一些。紧接着头撞向地板,脑子里异常清醒,我看见一个烟灰缸被放在茶几底下,正对着我的脸,里面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新鲜烟头,正对上昨晚散步后,陈络口袋里那包烟的余量。
藏的真好。瘾可真大。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病房里的窗帘色调太冷,醒来的时候我一度怀疑自己直接睡到了晚上。陈络坐在一旁玩手机,看到我醒也没什么反应,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还得一个小时,接着睡吧。”
我有点气闷。今天不睡觉的时间加起来统共也不到两小时,还能说睡就睡的,真把人当猪了?
“几点了?”我盯着天花板问。
“四点半。”陈络头也没抬。
“你把这滴管调快点吧,早点挂完咱们找个地儿吃饭去。”
这回那头直接没搭理我。我看见天花板一角有一块小小的污渍,就在病床正上方,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什么样的病人血能溅那么高,呲的一下,被单都得掀翻。
我自己侧起身调了调吊瓶流量,边调边朝陈络说:“急性胃痉挛吧?就那个疼法我就觉得像。以前没犯过这毛病啊……我是不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说完我又想起来,“哦,胃痉挛这玩意儿好像也不分缓急。”
“……但它总得分个有效间隔吧,我那螃蟹都吃一夜了。”
陈络突然啪的一声放下了手机,“叫你声周大夫你能闭嘴么?”
惹,话痨属性全开也没能挽救这人突如其来的低气压,我闭嘴了。
其实从倒在家里到被陈络背下楼一路开车送到急诊大厅我都很清醒,只是身边有人就自然懒得动而已。年轻小护士拿着针往我手背上戳第四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完全被治愈了。瘫在病床上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各种不适感觉上转移,居然就慢慢睡着了。
很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中午那个饭局,我好像做了只没有感情的鸽子。
“行百里半九十”这句话可能就是为了输液这项活动发明的,当小小的塑料瓶剩下一层底的时候,流体力学的基本定律都将变得不再适用。等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我那两瓶水才总算挂完。收拾好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陈络突然对我说,“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我学校那边还有点事。”
我嗯了一声。知道他这段时间很忙,耽误了一天回去免不了要被他那位地主阶级导师鞭打。想起今早那个迟到至中午的闹钟,问他,“你上午怎么没去啊?闹钟坏了?”
陈络转过身来盯着我,夜色中似乎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我要是说半夜爬起来往后调了四个小时想陪你多睡会儿,你以后会不会少气我一点?”说完头也不回朝停车场去了。
自动过滤掉后半句话,破天荒不与他争执关于气人这件事的主谓。今晚的夜色还算甜。
到家后顺手拿钥匙锁了门,我到处找手机当时被丢到哪儿去了,记忆中我从厕所出来手上还握着,后来……后来我摔地上了,目光在地板上四处搜寻,好巧不巧这时候听到一声短信提示音,手机的微光从茶几底下亮起,我趴下去捡出来,心说是哪位小天使这么及时,就看到屏幕上刺眼的五个字,信息来自“陈萝莉”。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凭空生出无数个复读机,不断地重复方才锁门时的咯噔声,震得人五脏六腑生疼。点进信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那上面写的是,“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