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乱流年》花日文绘

5、旧事

　　1910年10月，东北

　　“老张，这东北还不到十一月就这么冷了，真到冬天还不得冷死个人！”段临璋怨怨道。

　　张德海给自家老爷拿出一张薄绒毯盖在其腿上，“老爷，谁让您快年底来着东北行商的。”

　　“嗨，还不是日本人闹得，这东北都快成他们国家的了 ，而且这两年不太平，以后啊我就定在上海，不来这边做生意了，这次也是跟往来多年的商客们告个别，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得到都两说了。”

　　“今年四处起义的起义、闹饥荒的饥荒，天灾人祸就没断过，真是造孽啊。”

　　“哼，我看这清朝已经气数已尽了！”段临璋用力将茶杯摔到桌案上。

　　张德海急忙道“老爷，这话不能乱说。”

　　“罢了罢了，咱们明日就启程回上海，再逗留些时日回去夫人可是要骂我了。”

　　“咱这些日子收了几张好貂皮，可以送给夫人。”

　　段临璋摆了摆手“她不喜欢这些个，就好个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你说她这么文雅，像画里出来的仙女似的，怎么就看上我这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北方老爷们了！”说罢段临璋拍着自己大腿哈哈笑了起来。

　　“夫人就是喜欢您这豪爽、不忸怩吧。”

　　“为了跟我在一起，她和家里彻底断了关系，这辈子啊我怎么对她好都不为过。”段临璋开始想念家里的娇妻。“我说老张啊，等回头我也给你说一门亲事吧！你是喜欢那温柔体贴的还是处事洒脱的，或者就老实务实的，我帮你物色！”

　　张德海摇摇头“老爷，德海还不想娶亲，多谢您的好意。”

　　“这样啊，那我也不勉强你，这男人一个人过虽说也能不错，但有个和自己相爱的女人一起，那日子过得能赛神仙嘞！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告诉我，我给你做媒！”

　　张德海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翌日，段临璋所乘汽车正向火车站疾驶

　　“那个老张，那个啥商量个事。”段临璋用肘戳了下张德海，小声说道。

　　“老爷有什么吩咐？”

　　“那个。。。能不能停下车，我要去解决一下。”段临璋压低声音。

　　“哈哈哈，老爷您是。”张德海不禁笑了出来，不顾段临璋瞪着他的眼神冲前方司机说道“停车。”

　　小司机并没有多问，缓慢的将车停稳。段临璋跳下车匆忙向一侧的林子里跑去，张德海默默跟随，故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哇哇哇~”段临璋还未走深多远见到一条小溪，而小溪的方向竟传来阵阵婴孩啼哭的声音。段临璋加紧步伐走向前去分明见到溪水畔有一竹篮，篮中襁褓中的婴儿正是啼哭声的来源。

　　“哎呀，这是谁家孩子。”段临璋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抱起，“老张！德海！张德海！你快来！”
　　张德海距他本就不远，听到段临璋的呼喊小跑几步来到了他身边“老爷这是？”

　　“这大冷天怎么有人把孩子放到水里。”段临璋的声音高了八度，显然有些气愤。

　　张德海将段临璋怀中的孩子细细察看一番“是个男孩，”低头将装有孩子的竹篮一并提起，四处瞻望了周遭的环境“老爷，这孩子八成是被他的父母家人放到这儿的。”

　　“这是为何？自己的孩子就这么不要了？”段临璋一激动，差点将怀中的稚儿摔下，张德海见状赶紧接过孩子。

　　“东北过得苦的人家太多了，生了孩子养不起生下来就是等着饿死，不如碰碰运气若是能被有能力养他的人捡到，也算是捡了一条命。”

　　“这是什么世道啊！他父母不养我养！老张咱把这孩子带回去，以后就是我儿子了！”

　　“嗯。小少爷，我们回家。”张德海将孩子的襁褓裹紧准备向车的方向走去，张德海见段临璋没有动“老爷您不走吗？”

　　“老子还没解决麻烦呢！你带孩子先去车里等我！”段临璋向车的方向指去。

　　“哈哈哈好的老爷，您慢慢解决。”张德海小跑着上了车，再调笑段临璋的话他是会没轻没重的给自己一拳的，他挨一下倒没事，可现在怀里多了个小少爷。

　　上海，段宅

　　“夫人！我回来了！”段临璋大嗓门嚷嚷道。

　　“还没见你人呢，你这声音先进来了。”庄绮云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终于回家，嘴上虽然嫌弃着但心里早乐开了花。

　　“夫人那个啥。”段临璋从东北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也没想好该怎么跟庄绮云解释这个孩子，自己一拍脑门决定要当人家的爹，可还没问他娘的意思了。

　　“怎么了？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庄绮云见段临璋的模样便知他有什么事还未讲，而此时正见到张德海抱着婴孩走了进来。“你，你和老张去了趟东北背着我生了个孩子？”

　　“啊？不不不夫人你误会了，你听我讲。”段临璋慌忙让妻子先行坐下，自己像犯了错的孩子站在一旁。

　　“你抬起头来，我听你讲。”庄绮云盯着段临璋道。

　　段临璋一五一十的将发现婴儿和在“麻烦”的憋促下脑袋一热就决定收养他的事，庄绮云静静的听完，随即站起来走到张德海面前，接过孩子粲然一笑温柔道“你这趟回来送了我个儿子做礼物，比那些什么貂皮、珍珠啊无用的东西有意义太多了，谢谢你，我的先生。”

　　段临璋见庄绮云细语盈盈，笑得灿若桃花一颗心也是放下了。

　　“老爷你可给这孩子起名字了？”庄绮云问道。

　　“我哪会起什么好听的名字，我这名字还是当时我爹花了钱托了人找了个北平的大儒给我起的，说什么璋是玉器的意思，金贵的很。”

　　庄绮云笑道“就你还金贵，晚上睡死过去拳打脚踢都不动一下的。哪像我这儿子，才要金贵的养呢。”

　　“是我晚上打鼾吵到夫人了？”段临璋反问。

　　庄绮云不言，抱着孩子在厅内走了一圈“说来也是奇怪，往日你在我身边酣睡着我倒能一觉睡到天大亮，这些时日你不在夜晚安静了，可我怎么也睡不踏实。”

　　“哈哈哈，夫人你这是哪是睡不踏实，你这分明是想我了！”段临璋说着便要抱庄绮云。

　　“老爷别，我还抱着孩子呢。”庄绮云一个转身躲开了段临璋的熊抱。“这孩子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让人喜欢，我来给他起个名字可好？”

　　“当然好，我夫人读书多，我也是想着让夫人来取呢。”

　　“且让我想想，明瑾二字怎么样？”

　　“哪两个字？怎么写？”段临璋用手指在手心随意划着。

　　“诸葛孔明的明与周公瑾的瑾，瑾是美玉的意思，和你的璋算是一家子呢。”

　　“好好好，美玉，明瑾，这个名字好，以后一个是个英俊聪明的小子。”段临璋走上前和庄绮云一起逗弄着怀里新得姓名的孩子。

　　1914年4月

　　“老爷，恭喜，夫人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产婆从房中跑出来将喜讯告诉段临璋。

　　“太好了太好了，老张给赏！我进去看看夫人和孩子！”段临璋激动道。

　　“爸爸我也想去看妈妈和小妹妹。”站在一旁的小明瑾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走儿子！咱俩是男人，妈妈和妹妹是女人，男人是要保护女人的，跟爸爸一起去看咱爷俩要保护一辈子的女人们！”段临璋牵起小明瑾的手向屋里走去。

　　“嗯，我会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和妹妹的。”段明瑾学舌道。

　　在庄绮云临盆前三个月段临璋就找人定好了上海最好的私人医院，希望夫人早些住进医院调理身体，但庄绮云坚持要按照传统的方式在家找稳婆接生，她说她要自己的孩子诞生在家中，一出生就能看见亲人，而不是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那里人情味儿太淡。

　　“夫人你辛苦了。”段临璋握住庄绮云的手，庄绮云的额头隐隐还有香汗。

　　庄绮云摇摇头“不辛苦，我们有之前有明瑾，现在多了个女儿，咱也算是儿女双全圆满了。你和明瑾快看看她。”

　　段临璋举起小明瑾二人凑身到一旁的新生儿前“爸爸，妹妹她好小啊，全身红红的是不是太热了？”段明瑾声音小小的说道，似乎怕吵醒自己的小妹妹。

　　“爸爸第一次抱你时，你也是这么小点，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红红的，不是热。”

　　“哦，那爸爸妹妹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呀，我给她讲故事听。妈妈给我讲的故事我都记得呢。”

　　“你别急啊，妹妹一定会越长越大的，但她这么小的时候就这么几年，我们要好好珍惜这段时光。”

　　“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疼妹妹的！”段明瑾认真的说道。

　　躺在床上的庄绮云看着眼前的丈夫、儿子与女儿，她心里感叹，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今生先是段临璋闯入她的生活，后来又猝不及防的带来了段明瑾，而现在他们的亲生女儿也顺利出生，想到这儿庄绮云眼眶微湿。

　　“夫人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叫医生来。”

　　庄绮云拦住段临璋勾起笑颜“没有不舒服，这是笑中带泪，是幸福的泪，你就让我哭吧。”

　　“哦，是因为高兴才哭的啊，那行吧，我就准许你哭这么一次，以后可不许流眼泪了，我心疼！”

　　段明瑾自动忽略了父母的恩爱之语，这几年他都习惯了，自己则是一门心思的研究面前的这个红红的小妹妹，一会儿轻轻的戳戳她的小脸蛋儿，一会儿拉过她的小手亲一亲，从这一刻起这个女孩在段明瑾的生命中从未离去过。

　　“夫人啊，你给咱们的闺女也起个名字吧，我知道那个词，掌上明珠，我没用错吧。”

　　“嗯掌上明珠这词用的对，我想到一个字，‘玥’字，在古代传说中是一颗神珠。”

　　“这个字可厉害了啊！儿子，咱俩也就是个玉，你妈妈直接给你妹妹来个神珠。”段临璋调侃道。

　　小明瑾还不懂神珠是什么，听爸爸说比玉还厉害那一定是极好的东西“给妹妹，就要最好的。”

　　庄绮云听见小儿子的话喜笑颜开“我的明瑾可比他爸爸会说话的多。”

　　“那必然是他妈妈教导的好呀！夫人，那我闺女就叫段玥了？”

　　“嗯。。。总感觉还差点什么，还记得我刚怀上女儿时我们一家曾去山中小居，你和明瑾都喜欢那山间青雾，说什么山虽高大险峻，但倏忽间就能被云雾所遮盖，雾气之于山川之上，不如再添个岚字，岚正是山间的雾气之意。”

　　“好好好，段岚玥，这样念起来舒服多了，我的岚岚哈哈哈。”说着伸手捏了捏小岚玥的小脸儿。

　　“哇哇哇！”被段临璋捏过后的小岚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个没轻没重的！”庄绮云听见哭声坐起身抱起女儿安抚着。

　　“爸爸，你把妹妹弄哭了！”小明瑾皱着眉头道。

　　段临璋见此情景有些手足无措，用刚才捏小岚玥的手也在段明瑾的脸上捏了捏问道“儿子疼吗，我就用的这么小的劲儿，不对我都没用劲儿。”

　　“爸爸！”段明瑾躲过正欲在此捏向自己脸的手“反正你把妹妹弄哭了，妹妹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哼。”

　　“哎呦，我这白眼狼儿子，都是谁起早贪黑的带你去钓鱼、爬树摘果子、土里挖泥鳅，现在有了妹妹就不要爸爸了。”段临璋心里念叨着。

　　其实去钓鱼、爬树和挖泥鳅都是段临璋自己想去而硬拉着段明瑾去的，一般的画面都是这样的：

　　“爸爸，您别老动来动去的，鱼都被吓走了，得静静的等鱼上钩。”

　　“这得等哪辈子去，走吧儿子，不等了！爸爸带你去买鱼去，保准比这钓上来的大得多。”

　　“爸爸，摘的果子够多了，您快下来吧，当心别摔着。”

　　“儿子你可别小瞧你爸爸，想当年——哎呦我的腰我的腰。”

　　“爸爸，抓泥鳅不好玩，这么半天一条都没抓到，弄的身上都是泥，一会儿回去妈妈会骂我们的。”

　　“儿子没事，一会儿咱爷俩跳河里把身上全弄湿了，回去就跟你妈说咱俩掉河里了，她一准的只顾着担心咱俩，就不追究衣服都是泥啦哈哈哈。”

　　“咳咳！”段临璋被吸入的烟呛到不由得连连咳嗽了几声，这也将他从旧事的追忆中拉回到现实之中。现在的他独自坐在书房之中，卧房没有了听着他的鼾声才能睡的很踏实的妻子，当年那两个粉粉红红的小婴孩也都长成了玉树临风和亭亭玉立大孩子了，并且正在花前月下相偎相依。

　　叹了口气，段临璋掐灭了手中的那只烟，仰头瘫坐在紫檀躺椅上“夫人啊，少了你，这日子没劲了很多啊，俩孩子长大了都不带我一起玩了，也就剩下老张一直在我身边晃。你在那边有没有经常想我。你再等我几年，下辈子咱们都投胎到一个地儿，我比你早些先去探探环境，然后你再去，我们也像楼下这俩小崽子一样，我要从你出生那天开始就在你身边，然后我们一天都不分开。

　　呢喃自语到最后，段临璋竟缓缓的进入了梦乡，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做着什么美梦。

　　“吱呀”书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段临璋隐约感到有人给他盖了一条薄毯，“夫人，谢谢。”段临璋呓语道。

　　“吱呀”门轻轻被关上，张德海缓声走向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