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经大荒》紫炎风暴

8、第七站

　　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度尽劫波丰韵在

　　柏孜克里克:维语——山腰，突厥语——装饰绘画

　　自吐鲁番市西行三十余公里,便见高昌故城，高昌故城再西行十几公里,进入火焰山脚下的木头沟,便见柏孜克里克千佛洞。一进木头沟，火焰山不可一世的蒸腾灸烤便被满眼绿意消解，这条沟和火焰山下的其它沟谷一样，都是不亲眼看见便不能相信其存在的奇迹：寸草不生的山下，有浓绿的草地，甜蜜的葡萄和挺拔的白杨，清凉的河水在其间流淌，距离河水不过百米，又是寸草不生的赤地。

　　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就开凿在木头沟的悬崖峭壁上，已有超过1500年的历史。敦煌写本《西州图经》载有“宁戎窟寺”，“在前庭县界山北二十二里宁戎谷中。峭巘三成，临危而结极。曾峦四绝，架回而开轩。既庇之以崇岩，亦王畏之以清濑。云蒸霞郁，草木蒙笼”，“宁戎窟寺”就是现在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它面前拥着翡翠般的河谷，背景是赭红的气势恢弘的火焰山。随着我小心翼翼的前行，这个属于佛国的梦幻，渐渐在我面前展现了它历尽烽烟的容颜。

　　石窟群安然地分布在断崖之上，沉沉的洞门如同一只只黑眼睛。一切喧嚣的声浪和热浪一起被隔绝开去,那种厚重的静默,摒绝了浮浪，不容许儿戏，于是我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影子默默前行，静静地感觉着柏孜克里克。

　　早听说柏孜克里克千佛洞曾在上世纪遭遇过外国探险家破坏性的劫掠，也知道我们国家许多珍贵的艺术文化遗产，在那些无奈的日子里曾经历过怎样的劫难，比如敦煌，比如圆明园，然而，亲眼见到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的惨状时，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如何表述，是惊艳，是愤怒，是悲伤，是上述种种感觉交织成的心痛。在幻觉里，仿佛有览尽历史的老僧对我说，说起柏孜克里克，这辉煌的古代高昌文化悲怆残雕的故事。

　　《大悲经变》——出自第20窟，为德国探险队割取

　　旅行者啊，你知道吗？这80余座静默的洞窟，曾经大多绘满誓愿图和经变画，见证了回鹘高昌王国的建立和繁盛，曾经见证了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曾经见证过玄奘法师途经高昌国，在此处讲经时众生云集的场景。

　　18号洞窟是早期的柏孜克里克壁画，画风质朴率真，这是初领佛教机缘的高昌人，用朴素的绘画宣扬着对佛的景仰。33号洞窟是回鹘高昌国鼎盛时期的壁画艺术群，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33号洞窟的壁画，画面饱满，意蕴丰厚：有描绘佛陀灭度的《涅槃经变》，有描绘世俗欢乐的《众人奏乐图》，人物丰富，色彩流丽多变……就在同一个洞窟里大悲与大喜狭路相逢，展现出一种超然的生死智慧。

　　为什么这些精美的壁画没有被外国探险家挖走呢？

　　答案显而易见，却让人唏嘘：33号洞窟让人叹为观止的壁画中，人物都没有了眼睛，他们的眼睛是被异教徒生生剜去的！

　　岂止33号啊，柏孜克里克现存的多数壁画中，你看到的都是慧眼被抉走的佛和盲目的供养人。回鹘高昌王国的国教是佛教，这个包容的宗教曾经让沿着丝绸古道传播的等诸多教派汇聚，就在柏孜克里克里，便存有摩尼教的壁画。然而，祈祷着平安，传递着祥和与抚慰的佛教自己却遭遇过这样惨烈的灾祸。

　　《明王像》——出自第21窟，为德国探险队割取

　　旅行者啊，你知道吗？你眼前这些空荡荡的石窟，原本不是这样的。你眼前那些空无一物的洞窟，原本供养着华美的佛像；你眼前的这些徒壁空墙，这些裸露着黄色泥土和芨芨草残根的空墙，原本绘满了色彩亮丽的壁画。

　　《回鹘高昌王供养像》——出自第31窟，为德国探险队割取

　　你不相信吗？你看，这里那里，到处是那些破坏者们窃走珍宝之后的残余。他们盗窃的时候太疯狂，疯狂到根本不害怕有人会来制止；他们盗窃的时候太贪婪，挖走了所有壁画中最精美的部分；他们盗窃的时候太野蛮，这些所谓的文明人，用狐尾锯，将大幅的壁画割成碎块，将完好保存了将近两千年的壁画从洞窟上割下来，碎成一块一块，裹上稻草，运进了他们的博物馆。

　　你看，在18窟门口，贴近地面的地方，那一双栩栩如生的脚，那一双没有躯体，没有面目的，精美的脚。它的身体，它的面容，被德国探险家窃走，用水泥永久固定在博物馆的墙上，终于在二战时候毁于盟军对柏林的轰炸，同时被毁去的，还有其他二十箱最精美的柏孜克里克壁画。我们现在，只能看到一张张照片，照片上的立佛，依旧法相庄严，稳健超拔。供养的王室群像姿态各异，衣饰华贵。这些照片挂在空荡荡的秃墙上，挂在空落落的洞窟里，是一种令人感到悲怆的对比。

　　沉睡了将近2000年的壁画，没有在其他宗教传入西域时候毁于宗教冲突，没有在千年的风沙磨洗中褪却风华，却终于毁于以“发现”为名的盗窃，毁于以“保护”为名的糟践。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双依旧优美的脚，还象当年供养人怀着虔诚一笔一磕首地将它绘成之时一样，颜色明丽，优雅丰润，面对着曾经富丽的洞窟，无声地证明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柏孜克里克依然是美的，历尽劫波，丰韵仍在。它经历了繁盛，面对过血腥，经历了杀戮，挺过了残忍的焚烧，野蛮的劫掠，终于，它走到了现在我们能看到的这幅画面上。我依旧为高昌文明的辉煌惊艳，为古老的佛教壁画感动，为那些围绕着柏孜克里克的传说和故事震撼，在前代佛教徒的虔诚和誓愿面前低头祈愿。

　　面对柏孜克里克，面对千年以前的佛教圣地，我止不住怀想，我止不住感慨，我止不住沉思，我止不住那种发自信仰的感动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