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站 ...
-
博尔塔拉·行吟之地
博尔塔拉:察哈尔蒙古语、巴尔虎布里亚特蒙古语、卫拉特蒙古语——银灰色的草原
土尔扈特:一股英雄气
博尔塔拉蒙古族自治州是蒙古族土尔扈特部的主要聚居地之一。对于土尔扈特惨烈的东归历史,我一直怀有深沉的敬意和复杂的感伤。
公元1771年1月5日,蒙古土尔扈特部大汗渥巴锡带领着自己的部属,踏上了东归故土的茫茫长路。面前,是大自然严寒冬季的死亡法则和俄属哈萨克的堵截,身后,是俄罗斯哥萨克无尽的追兵。二十七岁的他,必须保护和引领自己全部的三万二千帐十七万人男女老幼,几百万头牛羊,无数的辎重粮草上路——毕竟,部落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将近200年。那一天,伏尔加河辽阔的草原上响起了气壮山河的呼声:“我们的子孙永远不做奴隶,让我们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去!”他们焚毁了自己的宫殿和一切不能带走的财产,成千上万的妇孺和老人乘着马车,骆驼和雪撬,在跃马横刀的勇士们护卫下,离开了白雪皑皑的伏尔加河草原,一队接一队地迤逦前进。
俄国女皇叶卡特琳娜二世震怒了,惊恐了,立即派兵数万进行追击和阻截:“罗曼诺夫家族将为这件事蒙受永不磨灭的耻辱。” 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是俄国极度扩张的时期,骄横的俄罗斯贵族们觉得不可思议:妄图横扫欧洲的拿破仑遭遇了滑铁卢,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败在了女皇脚下,波兰更已从地图上被抹消,区区一个蒙古部落竟然能有如此强大的勇气和不畏强权的毅力,义无反顾的踏上回乡的征程?
抢渡乌拉尔河,大破哥萨克,强渡土尔阶河,跨越伊逊草原,击败拦截的哈萨克部落,穿越沼泽和戈壁,走那些几乎无人敢走的天路,经过200多天艰难的长途跋涉,1771年7月他们终于离开了沙俄边界,进入伊犁西南塔木哈卡,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然而这是怎样的跋涉啊,东归路上的惨烈让所有曾经描述过它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战争,寒冷,饥饿,干渴,疾病,精疲力尽,尸横遍野,十三万人的尸骨永远留在异国他乡。这些死难者中甚至包括他们大汗渥巴锡的母亲、妻子和幼子。
我真想回到那个古老的时代,去看看渥巴锡和他的勇士,看看那传奇的部族是何等的威武、坚强和富有凝聚力。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民族大迁徙中,无数的蒙古勇士为保护老弱妇孺,为了向往中的太阳升起的故乡,永远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然而,刚烈的草原之子们在死亡和奴性面前,决绝地选择了前者,他们用血泪的代价顽强地找回了属于土尔扈特的天空和牧场,找回了尊严和自由。
抛开爱国主义的话题不谈,这段人类史上最后一次大迁徙也已经是震惊世界撼人心魄的一首史诗。在这样的慷慨悲歌面前,没人能不感叹土尔扈特人的勇敢和伟大,不感叹土尔扈特人反抗外族的斗志和勇气,不感叹土尔扈特人追求自由和尊严的气节。
渥巴锡说:“我们宁死也不回头!”
路过属于这个英雄部落的土地,想起久远的血色。并非想谈什么光荣和梦想的话题或试图说明什么,只是,震撼、凭吊和感伤。
********************
*************************
赛里木·邃洁
赛里木:蒙古语——大山脊梁之上,突厥语——平安,哈萨克语——祝愿
正午的阳光直刺我的肌肤,身上冒出细微的汗珠,然而一阵山风吹过,又凉爽透彻。策马奔上科古琴山回望,一片澄澈的湖,澄绿的草,澄蓝的天。浩淼而明净的赛里木啊,听过那些风中的传说,听过那些久远的故事,可是当真遇见你时,我依然感到了无措——那样一片浩瀚深邃又纯净自然的景色坦然自若地向我敞开怀抱,我除了感激上天给我这个机会和你相见,还能做什么呢?
不像养在深闺的喀纳斯湖,赛里木湖是襟怀宽广的男子汉,他敞开胸怀躺在科古琴山下,吸纳着天地间的灵气,任由物华荏苒,星移斗换。当我在海拔 2073米的高山脊梁上,遇见这个周长200里,面积458平方公里,容量超过210亿立方米的大泽,若非看到远远天尽处绵延的山脉,我差点要脱口而出:“这是海。”
然而确实自古便有人把赛里木湖称作“海”。赛里木湖拥有许多或尊贵或亲切的称谓:在中原的古籍中,他被称为天池、“西方净海”。蒙古族同胞称它“赛里木淖尔”,意思是“大山脊梁上的湖”,“赛里木”在突厥语中意为“平安”,而在哈萨克语中又是祝愿的意思;因清代曾在湖东岸设有鄂勒著依图博木军台(即三台),所以赛里木湖也被湖畔的牧民称为“三台海子”。传说中赛里木湖是一对为爱殉情的恋人的泪水汇集而成,所以他又被称为“乳海”。
赛里木湖被称为“净海”是因为他水质清冽,虽然烟波万顷,却看不到湖面上有什么杂质,如果你向湖中投下树枝、草屑,只消一会儿工夫,湖水就把它推上了岸,古人称赞它:“不生一物,不染一尘,投以巨细,倾刻飘流上岸,士人称净界”。赛里木湖水主要来自地底泉水,少部分来自天山融雪。湖水清冷,虽在炎夏也微有凛冽刺骨之感。这湖水微带咸味,不适合人类饮用,却滋养了湖畔丰美的草场,哺育了数以万计的牛羊骏马。从古至今,赛湖边的海西草原,一直是北天山最著名的夏牧场之一。从古至今,无数优美的歌谣就围绕着赛湖传唱。
从高山上远眺,可以看见古代乌孙国留下的巨大的土墩状古墓群,它们透过历史的风霜,肃穆地面对着这片湖山。赛湖之滨有大量先民留下的历史遗存:岩画、寺庙遗址、碑刻、古驿站遗址。因为地处西部边陲,湖边的松树头、果子沟又是要道天险,赛湖自古便是军事重地。人们经过这里每每多有感慨。唐太宗李世民眼里的这里是皇家的风水宝地:“乳海池京邑,双河沼帝乡”;长春真人邱处机眼里,这里是充满灵气的圣地:“方圆见百里,雪峰环绕,倒影池中,师名之天池”;清代大学士洪亮吉《净海赞》赞美它是:“西来之异境,世外之灵壤”;谪戍边疆的林则徐也许心事比较重,更可能是被它的浩淼烟波钩起了对中原的怀念,感慨道“颇似洪泽湖”。
浩瀚和纯净很少用来形容同一道风景,变幻莫测和沉静这对词也一样。然而,号称“西来异境,世外灵壤”的赛里木湖,却完美地把这两对多少有点矛盾的词集于一身。从近处看赛里木湖,你会深觉自己渺小,站在大山面前,临着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清澄的水,你能不感到自己渺小?从远处看赛里木湖,你会觉得他捉摸不定。看起来是沉静的,波澜不惊的水,却默默地变幻着色彩。在山下看是一望无际的天蓝,铺展到天边直接连上了天空;在半山坡看是澄蓝的,湖心却带着浅淡的黑影,黑影的形状还变幻不定;天气突变,在山顶被冰雹砸了几下跳上马朝山下奔,不经意一抬头,赛里木湖面上却依然是阳光绚烂,气象万千,流云霞光,青山如洗,一起汇在了水里。
很难概括赛里木湖那浑然天成的美。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庸脂俗粉,有的是大山脊梁赋予他的壮美博大,有的是地底清泉赋予他的清澈冰冷,略有些荒芜,略有些野性,有质朴的风姿,有大气的温柔。虽然,我这样匆忙地从他身边走过,但一瞥惊鸿的震撼,已经足够。
也许,所有读到的赞美赛里木湖的文字里,最精到的还是洪亮吉所作的《净海赞》:“……宇内灵山秀壑……或同兹幽奇,实逊此邃洁,诚西来之异境,世外之灵壤矣”。
“邃洁”二字,真真是赛里木湖神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