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谈不着的恋爱 ...
-
8月12日,炎热夏季的一天,阳光炽烈,穿过梧桐树的枝叶,斑斑驳驳的落在每一个行人身上。
这一天的下午两点,谷利第一次到律云丰家。
很久以来,谷利也曾经偷偷在没有人的寝室抚摸自己,幻想发生那件事情——谈了恋爱,跟对方接吻,拥抱在一起……
他的确幻想过对方是律云丰。
但不是眼下这种情形,没有铺垫没有开头,对方说“去我家”,而他的脚自动跟上,乖乖跟着他下楼,上车,穿过小半个城市,来到一片看起来比自己的住处贵十倍的小区。
谷利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纠结着“不可能有贵十倍的地方,最多也就五倍吧”,“拿不准,毕竟看房时自动忽略了太贵的地方没去了解”,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忙个不停,拒绝去分析眼下的情况。
眼下的情况就是,律云丰走进电梯,他也跟着;律云丰打开了一扇铜色的大门,他也跟着;律云丰让他换上拖鞋,指出浴室在哪让他去洗澡……
谷利正站在已经关掉的喷头下,用扔给他的白毛巾擦身上的水珠。毛巾好软,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十倍差价。
他转过身,在明亮的半身镜前看见自己,头发滴水,小脸通红,沾染水汽的秀气眉眼有点茫然,有点困惑。
从这里出去,接下来就要做些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
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穿上衣服匆匆逃走。
但这里是老板的家,在浴室外面的人是老板,是他肖想过很久的人。
他其实没想过真的可以和律云丰谈恋爱,那些都只是白日梦而已。
真实生活里,老板带他回家要发生点什么,很显然跟恋爱没有关系。
谷利用毛巾擦擦头发,视线避开镜子里的自己。
真实生活和白日梦是不一样的。
真实生活给他什么,他就打算接受什么。
从小就是这样。捡到的铅笔,同桌不喜欢吃的半个面包,没人愿意做的清扫卫生间的勤工俭学,快餐店剩下的鸡块。
何况这可是老板。如果知道自己跟快餐店的剩鸡块放在一起比喻,一定会很不爽吧。
谷利露出一丝笑容。
还是有一点羞愧,对自己有点失望。
可是也期待将要发生的事。
生活迫人,他一直没有力气谈恋爱,可能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有机会。
在新生活即将开始的日子,跟自己的男神发生点什么,不也很好吗。
他挂好毛巾,穿上浴袍,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律云丰的卧室很大,床也很大,铺着蓝灰色的床品,像一汪深水。
老板拉上窗帘,说“这里隔音很好”,轻轻剥掉谷利的浴袍,把他沉到深水中。
几分钟之后,谷利开始哀叫,声音比正常拔高一个八度,听起来有点像求救:“啊,啊,啊啊啊啊啊!”
关于第一次,这是谷利最没想到的事:居然这么疼,从头疼到尾。
小说都是骗人的。
事后律云丰给他一支软膏,让他涂在受伤的地方,开车送他回家。
两天后,谷利接到公司的通知,参加入职培训。
入职培训的课程持续了一个星期。第五天早上,谷利收到了律云丰的邀请信息。
第二次有所好转,仍旧很疼。
两天之后的第三次和第四次也疼。谷利有些沮丧:这件事情可能就这样。
每次见面期间,他跟律云丰保持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联系——谷利勤快地发出消息,多数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问候;或许是因为太没有营养了,后者的回复有一搭没一搭。
律云丰只有约谷利见面时才主动发消息,简单问他有没有空,明天晚上来不来。
没有哄慰、劝诱,没有暧昧情愫,言简意赅,有点可恶,有点宝贵。
谷利每次坐公交车独自回住处时,都觉得刚才一定是最后一次见律云丰。
他的男神住在一栋华丽的高楼里,像志怪故事中的精怪或者狐仙,理应几次后便不在同一个凡人面前出现。
律云丰对他有好感吗?
应该是几乎没有吧。
这么想着,星期三的晚上,狐仙又发消息了:“周五晚上有时间?”
“我们这样算什么?”谷利想,手指头跟大脑同步,把这话传给对方。
信息一发出去便后悔了。
才几秒钟手机就响了:“我不想谈恋爱。”
“因为对象是我,还是跟所有人?”
“跟所有人。”
“为什么?”
这次律云丰没有回复。谷利等待了坐立不安的20分钟,心理防线崩溃了,又追了一条,“周五有时间的,还是六点吗。”
一个半小时后律云丰回复,“嗯。”
那一个多小时里,他没有故意冷落谷利,而是真的在忙,发完上条消息就放下手机去开会。作为决策人,他坐在会议室长桌的尽头,听四个组的组长轮流汇报,掌握他们的进度,表示满意或质疑,下达新的指令,感觉自己像个算命师傅。会议室灯火通明,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漆黑一片,玻璃映射出每个人的影子。
散会后,律云丰从会议室走出去,玻璃中的他也走了出去,好像幽灵。
手机一亮一亮的,他打开看见谷利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弯了弯嘴角。
“因为是我,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这句话好熟悉。
是了,曾经有另一个人也这么问过。
他怎么回答的?
“因为是你。我只爱你一个,对任何人都不会这样了。”
真肉麻。那时候的自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真心实意,舌灿莲花。
后来呢?
故事有烟消云散的时候,人总要往下生活。
没想到,那时痴心说出来的话,像咒一样困住了自己,再往下这些年,居然成谶了。
第五次发生在谷利正式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六。
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送进狐仙的宅邸。狐仙的家很大,地板和墙壁都是深色的,但不显得冷峻,反而有种隐秘的安全感。
进门穿过宽敞的客厅,一条走廊左右分布着主卧、客卧、书房、卫生间,厨房和阳台在客厅的南和北。
今天他们还没去过卧室。律云丰有一些邮件要回,让谷利先坐一会儿,并像招待小朋友那样,从冰箱里给他拿出一瓶酸奶。
谷利握着酸奶,坐在客厅胖墩柔软的皮沙发上,好奇地四处张望。
狐仙的家没什么摆设,杂物也很少,看起来清清爽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律云丰的邮件似乎写完了,他合上笔记本,抬起头,谷利问,“这是什么呀?”
一边指向摆在墙角的东西,木支脚撑起的白色碟形圆盘,像井盖那么大。
“你觉得呢?”
“……照相用的反光板?”谷利凭借自己关于“高级生活”的微弱知识,猜测。
律云丰摇摇头,“是音箱。”
“音箱啊。”谷利印象里的音箱都是黑色的长方块,“很好看。”
“也很好听。”律云丰打开手机按了几下,低柔震颤的大提琴音从音箱里渗透出来,音量不大,却很动人。
“嗯嗯。”谷利专心听着,只有大提琴的声音,没人唱歌,看来是纯音乐。
“过来听。”律云丰说。下午的阳光从侧面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轮廓几乎融进金色里,释放着魅惑术般的吸引力。
他依言坐过去,问:“这是什么曲子?啊!”
律云丰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去,轻轻回答,“巴赫的平均律。”
手指在胸前探索,轻轻咬他的脖颈,听到身下传来细碎的声音。
谷利不知道巴赫的曲子有多长。在他感觉,虽然中间偶尔有完全的沉默作为停顿,大提琴起伏不停,始终在弹奏同一首曲子,至少放了一个小时。
在那不急不缓的一个小时里,律云丰用同样的耐心对待谷利。他把谷利困在自己和沙发之间,一点点啃咬,谷利开始还有些僵硬,渐渐被控制,迎合着律云丰的动作,发出越来越大的声音。
事后,谷利意识到,这件事并不是一直疼的,而且可能比自己想得更加有趣。
当时他没顾上想这么多。律云丰完全控制着他,不让他到顶点,不管他怎么哀求的念着,“不行了,”“拜托,”他只是温柔却毫不容情地继续折磨着他,直到最后才宣泄。
两个人一起躺在沙发上。沙发虽然宽大,挤两个人还是有些紧张,律云丰在里,谷利侧身躺在外面,一只赤脚踩到地上。他脸上还是通红一片,全身无力,连手指头弯一下都不愿意。
“老板。”
律云丰仰躺在他身边,从这个角度看仍旧是张无死角的侧脸,鼻尖到下颌的线条堪称完美。跟死狗一样的谷利不同,他只是微微有些气喘,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谈恋爱呢?”
“不适合我。”
“……不想拥有一份很好感情吗?”谷利绞尽脑汁,憋了一会儿,说。
“感情需要时间和精力去维护。”也觉得没有必要,一个人的生活空荡却清静,自由自在,唯我独尊。
“要是对方能多付出一些呢。”
“对对方不公平。”
“也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吧,喜欢的程度不一样,付出就会不一样。我……我很想谈恋爱。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那是什么滋味。”谷利的声音越来越小。凭着一股来历不明的勇气,他还是把话说完。
“你很可爱,应该谈恋爱的。”
谷利往下蹭了蹭,把脸贴向律云丰结实温暖的肩膀。他听见自己说,“但是你不能跟我谈?大学时我就喜欢你。”
“不能。”
“噢……回答得也太快了吧。”
听到他这么说,律云丰轻轻笑了。
又躺了片刻,律云丰把他带进浴室。他们一起洗澡,之后他温柔地拿一条大毛巾把他裹住擦干,递给他一件睡袍。
从浴室出来,谷利发现律云丰穿着的睡袍跟自己一样,只是人和人的差距有点大,律云丰的浴袍到膝盖,他的则垂到小腿中间。
律云丰从冰箱里取出几样菜,分层放在电蒸锅里,又在最上层放了米饭,一次热好。
排骨,清炒蔬菜,肉酿圆菇。当然不是新做的,可看起来也不像剩菜。谷利食指大动,吃了一大碗掺了黑糯米的米饭。
吃完饭已经傍晚,窗外淡蓝色的天空像玻璃般澄澈。空调在房间里制造无休止的凉意,谷利几乎要忘了外面是炎热未消的晚夏。
我是不是该自觉点,回家?他正在犹豫,律云丰说“我们看电影吧”,拉上窗帘,用遥控器打开不知放在哪里的投影仪,真的放起电影。
看电影的两个小时里,谷利坐在他身边,闻着那已经变得熟悉的浅浅茶香味。中间有半个小时,他抬起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谷利往他的方向凑近,一时从电影的情节溜号,认真感受这个搂抱。谈恋爱就这样搂着吧,他想。
电影结束,律云丰送他回家。到住处有20分钟车程,谷利只觉得对方轻车熟路,一小会儿就到地方了。眼前就是自己住的破旧住宅楼,他有点不舍得下车,干巴巴地向律云丰笑了一下,“谢谢你送我回家。”
“到家告诉我。”律云丰说。
就好像从楼前到家门口这段距离,自己可能遭遇什么危险似的。谷利有种新奇的感觉,他很少被看成需要照顾的对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跟律云丰的联系又变得断断续续。发出消息,过了很久很久,收到简短的回复,自己感觉讪讪的聊不下去。几天之后,想联系的渴望挤走了不被搭理的羞耻感,不太明智的希望又涌了起来:也许他前两天在忙。
纠结小一天,终于又发信息给律云丰,谷利像全自动洗衣机里的衣服似的,这样开始旋转新的一圈。
等到第三个星期过去,他再怎么安慰自己,也不得不发现这个事实:像谈恋爱似的开心的那天过去后,律云丰再没有邀他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