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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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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的夜。
滂沱大雨不停地冲刷着山上的泥土,半山上的灌木丛早已东倒西歪,披着斗笠的黑色身影横在其中,若隐若现。
翌日。
“哎,黎儿,听说大哥看上山下那村的寡妇了?”是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
“别瞎说,别人风言风语,你也跟着凑热闹?”女孩儿的声音有些恼怒,紧了紧身上的背篓。
“我错了我错了,不说了。”男孩儿顺手揪了一根身边的杂草叼入嘴中,双手抱在脑后,接着问,“这山上真有蛇?咱们从小在这里玩儿,连个虫子都没见过。”
“大哥说了,前几天的大雨是百年不遇的祥兆,肯定预示着娘的病还有救。既然城里的大夫说只有龙胆蛇能救娘,那咱们就得来找找。”
二人趟着泥水,脚上的草鞋早已被浸透成了黑色,每走一步,连着鞋底的草绳都要承受泥水的粘滞,几欲断裂。黎儿不断地挥舞着手上的镰刀,将挡在路上的灌木和横枝砍断。
“啊!”黎儿忽然大呼,男孩儿惊得赶忙上前一步,却见眼前趴着一个人,他的斗笠已被泥浆包裹,身上的衣物也尽是泥黑色,却是没有穿鞋。
“凌哥哥,这……这是个……人吧……”黎儿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男孩儿也是双手颤抖,却强自镇定了一番,握了握黎儿的手,“没事儿,黎儿,咱们得先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两双小手战战兢兢又破费力气地将地上的人翻了个个儿,男孩儿哆哆嗦嗦地将小手探到此人鼻子底下。“啊!”他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了泥里。“死……死人!”黎儿听了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头就要向山下跑去,却在此时,鞋底被泥浆粘住,啪的一声,草绳应声断开。黎儿吓得站在原地,跑也不是,不跑也害怕。就在此时,男孩儿又叫道:“黎儿,他活了,他活了!”只见躺着的人漆黑的脸上,多了两点白光,是睁开了眼睛。
“哭这么大声,小心招来蛇……”男人虽声音虚弱,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在插科打诨。两个孩子见他如此,心里也放心了几分。男孩儿壮起胆子问他:“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是被人陷害了吗?”
“嘁,小屁孩儿,江湖故事听多了吧?爷爷我怎么可能被陷害……嘶……好疼好疼!”男人边说边准备坐起身,稍稍抬了抬胳膊,就又疼得躺了回去。“小屁孩儿,有吃的吗?好饿。”“我不是小屁孩儿,我叫攀凌,这是我妹妹。”男孩儿拽了一下依然畏畏缩缩的女孩儿,“我现在没吃的,但是我家就在山上,你可以随我去。”
“不行!大哥看见了怎么办!”黎儿急忙阻止。
“走吧!”男人似乎没听到女孩儿说什么,身上好像也不疼了,立马起了身,准备与二人同去。黎儿还在拉扯着攀凌,却被男人一下扛在了肩上。“免费的坐骑,你确定不要?”
三人一路跌跌撞撞,却也平安地抵达了攀家。放眼望去,方圆几里都是一片野山,独独这处院子建在了山顶的平地上,院墙由红砖砌成,只留两扇高大的红色木门在中央,与这四周的狼藉格格不入。攀凌带着男人进了院子,将背上的背篓搁在墙角。院内的景象也颇为气派,四角的飞檐虽未装饰神兽,在大雨的冲刷过后却也红的鲜亮。房屋虽只有两进,但是厅堂内的八仙桌与红木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物件。“哎,攀凌,你们家这么有钱,怎么连鞋也不给你们买一双?”男人将黎儿放在椅子上,戏谑地问道。攀凌却不答话,给妹妹拿了双草鞋过来,径直走去了后院东厢的厨房,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竹笋蛋花汤被端了进来。然而当攀凌见到这个满身泥泞的人坐在了主位的红木椅上时,登时大惊,连忙把他赶去后院洗澡,自己急着去抠粘在椅子上已经干掉的泥块,嘴里还嘟囔着:“大哥看见了可就惨了!”正说着,敞开的院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凌儿,黎儿,你们回来了?”正是他的大哥,攀岚。凌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道:“大……大哥,你不是下山去采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黎儿却是欢快地跑出去,一下子扑进了攀岚的怀里:“大哥,凌哥哥带了个陌生人回来。”攀岚一把抱起了黎儿,正欲仔细询问,忽听后面传来一声:“攀凌,把你家大哥的衣服拿一身给我!”攀岚眼色一沉,看了一眼攀凌,道:“从椅子上下来,衣服我去拿。”他放下手中的攀黎与采买的东西,向屋后的卧室走去。攀凌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上的泥——完了,椅子白擦了。
待攀凌换了衣服出来,便看到厅堂的一侧坐着一位粗布青衣的公子,长发随意地束于头顶,垂在肩上,面色有些苍白,低垂着的眉眼却分外好看。此时,他正大口喝着汤,吃相……和长相极不相符。在他的对面,坐着正在把玩大哥带回来的蝴蝶发卡的黎儿,还有面色有些复杂的大哥。
攀岚虽然客气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却并未放下心中的戒备。他双眼紧盯着正在喝汤的男人,眉头微皱,嘴唇也微微抿着,透露出些许紧张。看到男人终于将汤碗放在了桌子上,他立刻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从何而来?到此地有何贵干?”对面的人听到这话,噗嗤笑出了声:“大哥,别这么严肃嘛。不过你这几个问题呢,我一个也答不上来,我全忘了。”他说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不慌不忙地端起了汤碗:“攀凌,还有吗?再来一碗!”倒真是个自来熟……攀凌悄悄翻了个白眼,端了碗又去盛汤了。攀岚闻言,眉头更加紧皱:“黎儿说,你是昏倒在山上的,对此事,你是否有印象?”
“对,我醒来就看见这两个小崽子了,看起来吓坏了,大概以为我是个死人了吧。”男人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攀岚见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不知道这个人几分真几分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图。然而还未待他思考出个结果,却见对面的人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到了地上。
男人醒来时,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一天昏两次,丢人。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胳膊和腿,却觉得四肢发沉,头也疼得厉害。旁边的男孩儿听到了动静,立马大喊:“大哥,他醒啦!”过一会儿,攀岚端着一碗散发着呛鼻气味的汤药进了屋,他一言不发,熟练地单手抬起男人的头,一股脑给他把汤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喂!有没有人道!灌药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抱歉抱歉,我习惯了……”
“我大哥都这么给你灌了三天了!”攀凌在旁边挤眉弄眼。
“什么?我睡了三天?”男人感觉更丢人了。
“不是睡,是昏迷。大夫说你体内阳气极弱,又淋了大雨受了风寒,导致血脉迟滞,差一点就……”攀岚一本正经,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嗨,多大点儿事儿。大哥,别紧张,我好着呢。”男人抬了抬胳膊伸了伸腿儿,以表示自己还能活蹦乱跳。
“你若是真的记不得之前的事……”攀岚顿了顿,“可以暂居寒舍。”
男人突然一怔,转而嬉皮笑脸:“那感情好,多谢大哥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攀老四啦!”攀凌非常开心。
“凭什么!我要当老二!”男人一记爆栗敲在了攀凌头上。
看到男人已经能和凌儿打打闹闹,攀岚嘴角带了点儿笑意,却一语不发,转身走出了屋子。男人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四周。这屋子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副桌椅,桌子是方桌,桌角摆着笔墨,摊开的宣纸上端被镇纸压着,下摆却柔软地垂了下来,依稀可见其上勾了个人的背影轮廓。
“这是大哥的房间,不过大哥现在和我睡,你就好好养伤吧。”攀凌道,“我和黎儿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可别瞎跑,再昏倒了我们可不抬你!攀~老~四~”话音还没落,凌儿就跑没了影儿,连个反击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养伤的日子过得极慢。攀凌和黎儿每天仍要上山去找龙胆蛇,攀岚也是日日出门,迫不得已地接受了新名字的攀四,自己在家百无聊赖,这几日却也将这个不大的院子摸了个清楚。房子有前后两厅,前厅的主位上放着八仙桌与红木椅,左右两侧各摆着两排椅子,有些名门大家的意味。然而正对着厅门的屏风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有深红木色,又显得有些凄凉了。前厅的左右两厢各有一个小院儿,但是门紧闭着,似乎不常用。从前厅的屏风后穿过,就是后厅。据攀凌说,主厅内住着重病的阿娘,所以攀四未进去打扰过。后厅的东西厢也各是一个小院儿,东厢是厨房以及一处沐浴用的房间,西厢隔了三间,各是三个人的卧房,攀四所占用的攀岚的卧房,处在三间的中间。院子里种着几颗叫不上名字的树,叶子细窄却长,大概是在山上的缘故,枝条并不茂密,稀稀拉拉地左支右绌着。
自那场大雨过后,这山里的天气就出奇的好,虽然是山顶,却没什么湿气,阳光斜斜地洒在小院儿里,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阴影。攀岚专门为攀四用木头做了个躺椅,好他可以在外面晒晒太阳,舒筋活络。攀四坐在树下的阴影里,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时而勾勾嘴角,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