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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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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点下班?”
曾九重刚换下衣服,裴樾的信息三十多分钟前发来,他不确定地看了又看,才肯定这发件人真的是裴樾,而非幻觉。
“抱歉,刚下班。”抿着唇,一个字一个字斟酌,“您有事吗?”
发出去,又很忐忑。“您有事吗”,是不是太僵硬了?曾九重习惯对不熟悉的人用“您”这个称呼,裴樾好似并不在意,“你朋友圈里那个女孩儿,是你女儿吗?”
“不是我女儿,是我妹妹。”
“很可爱啊,眼睛像你。”
曾九重坐在车里,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矿泉水是林晓悦买的,说是网站打折,买了许多寄到他的地址。她是个好姑娘,曾九重挠挠头,可惜他给不了对方许多,连陪她看电影还睡了过去。他再三拒绝林晓悦同居的请求,女孩含泪问他,“你是不是嫌我胖?”
“哪有,就是,咱们还没结婚……”
这理由压根就不成立。母亲说他蠢,“人家乐意贴你,你还拿什么乔?咱家可没钱给你出钱买房子。”房价涨到了每平数万元,曾九重算了算薪水,在城市中挣扎无望,确实动过念头回父亲的老家。母亲骂他没出息,丢人现眼,“你女朋友怀孕了不就好了?她家还不上赶着把婚事办了!”
曾九重晃晃头,趴在方向盘上闭了会儿眼睛。手机一震,又是裴樾:“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大概是周五的回礼,裴樾加他微信后发了个红包,曾九重假装没看见,那钱直接退了回去。
“你救了我,我要谢谢你。”
“举手之劳。”
“听说酒吧会有捡尸体的坏人,要不是你仗义相助,我还不定怎么样了呢。”
曾九重看到“仗义相助”,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你还为高中的事生气吗?”
“不是。”
手指动得比大脑更快,曾九重盯着手机,陷入沉思。他是为高中,或者更久远之前的事情生气么?答案似乎是否定的。这可真奇怪。无论裴樾冷淡,厌恶,还是粗暴地对待,曾九重都没生过气。就连那次抓住裴樾的肩膀,他也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不希望裴樾因为“同性恋”而产生厌恶的情绪,何况他自认不是同性恋。也许他是个变态……作为受害人,曾九重对施暴者的宽容态度,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喻。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那个时候年纪很小,家里人很宠,就比较娇惯,性格很恶劣。但我从来没想着把你逼到退学。”
“你要是生我的气,我也理解。”
曾九重完全陷入了茫然,他认真地把这几条信息读了又读。裴樾是在表达歉意……他用力抓了抓头发,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夏日的夕阳金光万丈,树影婆娑,小学生放学了,阿公阿婆牵着回家,又跳又叫。“我没生你气。”赶忙补充,“真的。”
“那你出来嘛,我请你吃饭。”
这时林晓悦打过来,她周末发了通小脾气,“老公。”
“你下班了?”
“嗯。”
“怎么听起来不高兴,是小朋友不听话么?”
林晓悦听到曾九重和颜悦色,顿时哽咽,“老公,对不起。”
“没事,”曾九重发动车子,“干嘛说对不起?”
“你回家了吗?”
理智告诉曾九重,他这时最好接过女朋友的橄榄枝,给她买点零食,俩人在出租屋看看电影,聊聊天,逗一逗小鹅。但他想起裴樾白皙的侧脸,忍不住撒了谎,“我今天得加班,同事换了个班……他家有事。”
林晓悦“哦”了声,“那你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好,”曾九重心跳加速,“你也是,赶紧回家休息吧。”
然后他问裴樾,“好,去哪里?”
裴樾请客的地方,曾九重从未来过。这里不像个饭店,倒像是高级宾馆,安静极了。裴樾坐在小包间,窗外能看到湖面漂浮的大朵荷叶与含苞待放的粉色花朵。水鸟翩跹,裴樾托腮笑道,“你看,是鸳鸯。”
又有水鸟快速地拍打翅膀,从水面飞掠而过,“那也是鸳鸯?”
“是小鷿鷈啦。”裴樾穿着衬衣,露出一段脖颈,“路上堵吗?”
“有点堵,你饿了吗?不好意思。”曾九重穿的衣服是在超市打折买的便宜货,他仅有的几件“上档次”的衣服,还是林晓悦送的礼物。服务员送上菜单,温言细语。裴樾熟稔地笑笑,对曾九重比个手势,“你想吃什么,随意,我请你。”
服务员的笑容明显经过训练,妥帖温柔。曾九重坐在清凉的房间里,却出了一身汗。他太穷酸了,骨子里透出的困窘,那些人精脸上在笑,心里一定在嘲弄他十几块钱的T恤。他明明以前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对面坐着的人是裴樾,他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你,你有不吃的东西吗?”
裴樾眨眨眼睛,“鱼。”
“嗯,那,我看看——”
菜单沉甸甸的,每道菜的价格更沉重。曾九重算了算,他是真请不起。来之前他搜索过,这里的包厢设有最低消费额,还要加收服务费。裴樾一直在看向窗外,正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远远地有灯光闪烁,大约是夜间的游船。
“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裴樾笑道,“老同学,太客气啦。”又点了几道,还要吃松茸饭。服务员离开后,他才说,“我胃有点小毛病,家里不许我乱吃,今天出来,总算是开荤啦。”
曾九重忙说,“你胃怎么了?”
“没事,经常不吃早饭闹的,天天吃中药,现在好差不多了。”裴樾眨眨眼睛,眼仁在灯下是漂亮的琥珀般的颜色。曾九重体温升高,连忙别开脸,嗫喏道,“这湖里是有鱼的吧?我来的时候看到……”
“可惜啦,我不喜欢吃鱼。你要是喜欢——”
“不不,我也不喜欢。”
曾九重耳廓泛红,看上去是个老实人。裴樾迎着习习凉风,心中想,鱼本来是没错的,却要被渔夫捕捞,剥鳞拆骨烹煮;他上辈子惨死,而后被丢到水里喂鱼……细算起来,竟不知谁更悲惨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