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歌江湖》塔矢桃

24、璎珞的愿望

　　翌日，陈季丰破晓就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夕食时分，小玉姑娘来到客栈，向苗悟转达了璎珞姑娘的吩咐。
　　小玉姑娘离开后，苗悟跟着也出了门，却是向着另一个方向。

　　第二日，河西镇满城风雨。
　　街巷、茶楼、酒馆中都在谈论一件新闻：宛如夫人昨夜忽然暴病而死。

　　城东那间雅致的小宅中，一夜之间失却颜色。
　　还未走进宅子，悲恸之声便传入耳中。
　　琴渺歌有些伤感：“前几日来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
　　陈季丰：“人之生老病死，不可预测也。”
　　门口站着一名披麻戴孝的美妇，正在迎往宾客。从宅子中走出的客人们亦是思绪万千感慨不已。
　　“宛如夫人好不容易将璎珞拉扯大，眼见着要享福了，没想到没享受几天福份，便去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啊。”
　　“不过这璎珞姑娘怎么回事，虽不是亲生，但养母去世了，好歹也该……”
　　“幸好宛如夫人还有宛音、宛文这两位姊妹情深义重，负责打点后事，否则……”
　　“嘘——你们不知这璎珞姑娘如今在河西镇的影响力，敢乱说话，当心被拥趸的口水淹死。”
　　“咳咳，那倒是，那倒是。兴许姑娘是伤心过度了罢，据说这几日姑娘都不见客了。”
　　“啧，那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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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渺歌抬眼看去，门口那美妇果真是当日见过的那位宛音夫人。
　　宛音夫人一袭素缟，面色悲痛，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宛音夫人：“咦，你们是那日来拜访宛如的三位年轻人……”
　　陈季丰：“虽与宛如夫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夫人的音容笑貌，优雅风度，着实令我等心慕。乍闻此噩耗，着实令人不可置信。夫人请节哀。”
　　“唉。”宛音夫人叹了一口气，“宛如真是个没有福气的人。连你们这样萍水相逢的人都愿意来看她最后一面，她却……”
　　宛音夫人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水，“罢了罢了，你们进去吧。事出突然，招待不周，敬请谅解。”
　　陈季丰与琴渺歌并肩走了进去。苗悟在门口驻足等待，似是并不打算踏入。
　　走进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具棺木，棺木中躺着的正是宛如夫人。棺木旁站着一位精明的美妇，正一边接待宾客，一边发号施令，将仆人丫鬟一众调度得井井有条。
　　这位想必便是宛文夫人了。
　　当年在喜红楼中，宛如、宛音、宛文三人，一人善舞一人善歌一人善文，亦是风极一时。
　　然而美人迟暮，红颜已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陈季丰深叹一口气。

　　吊唁毕，三人回到客栈，却被店小二告知有客人正在房中等候。
　　琴渺歌好奇是哪位客人，三人便一道来到苗悟和陈季丰共用的房间中。
　　房中果然坐着一位客人。
　　那客人却似模仿苗悟，头戴一顶带纱斗笠，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他们回来，那女客倏忽站起，一手掀去斗笠，气势汹汹对着苗悟道：“你做了什么？！”
　　琴渺歌诧异：“璎珞姑娘？！”
　　苗悟缓缓道：“做了你让我做的事情。”
　　璎珞：“我什么时候让你杀了她？我怎么会让你杀了她？”
　　琴渺歌更惊诧了，她忽然想起，前几天陈季丰找她要的那味药丸。
　　苗悟：“这些问题，姑娘可以问问小玉。”
　　璎珞泪盈于睫，怒道：“杀人偿命，我不会放过你的。”
　　甩出狠话，璎珞戴上斗笠，转身离去。
　　琴渺歌：“说实话，你们两个对杀了人这件事，好像表现得太过于风轻云淡了吧。”
　　陈季丰：“好奇么？”
　　琴渺歌写满了一脸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嘿嘿，不告诉你。”
　　“……”

　　若不是亲眼目睹璎珞姑娘走进柳儿巷，琴渺歌是怎么都不会相信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的。
　　此刻已是亥时。
　　璎珞敲响了一扇门。
　　大门微开，露出一条门缝，透出一道昏黄的灯光。原来这屋里点着灯。只不过窗户被什么封死了，因此透不出光来，关上门时从外面看来漆黑一片，与其他屋子无异。
　　门缝下一颗小小的脑袋钻出来，看清来人后惊诧道：“璎珞姐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琴渺歌觉得开门的这个小男孩竟有些眼熟。
　　璎珞推门进去，对屋里的某个人悲愤道：“三娘，原来是你买通了小玉篡改了我的吩咐！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娘？”
　　“你疯了吗？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吗？要是被人知道的话……”
　　“事到如今，我……”璎珞掩面哭泣，“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给我娘报仇。”
　　“疯丫头，你在说什么呢？现在这样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是不喜我娘管束我，但我从来也是不要我娘死！”
　　“什么？”屋中人冷笑道，“你不是说过，以她的脾性，她这辈子都要管死你了？”
　　“我只是……我只是……”璎珞哭道，“我只是……气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道理你不懂么？我白教你这些年了。”
　　“我不要娘死……呜呜呜……”
　　璎珞跪倒在地，恸哭不止。
　　她后悔不已。
　　“我只是想有人给我娘稍微制造一点小麻烦，让她不要整天整天都想着我的事情，不要一直一直来管我……我不是要她死啊……真的不是……”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屋里那人口气转软，劝慰她道，“至少现在的你，可以一直待在喜红楼，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璎珞微微仰起脸，那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三娘，今日我已为自己赎身了。”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向正要扶起她的人刺去。
　　“想杀我？就凭你？”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烛火灭了。
　　“怎么回事，快点灯！快关门！”
　　一片混乱声中，灯火才又亮起来。那五六岁的小男孩用手笼着，秉着一根短短的蜡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屋里已不见璎珞踪影。
　　白日在宛如家宅中主持吊唁的宛文夫人，此刻正躺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腹，面色惨白：“叫大夫来！”

　　河西镇郊外。
　　夜色当空，无星无月。
　　流星般的长发披散在女子的肩上，就好似她与苗悟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然而女子的眼神如今却是空洞无比。
　　琴渺歌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张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静静地陪着她。
　　苗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璎珞，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琴渺歌。
　　陈季丰耸了耸肩：“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苗悟：“璎珞姑娘，我没杀宛如夫人。”
　　璎珞双目恢复了些神采：“没……没死？”
　　“算起来，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琴渺歌想起陈季丰向她要的那颗假死药丸，恍然大悟：“猪猪，是你使的手脚，对不对？”
　　“也得多亏小鸽子一身是宝，竟然连这么稀罕的东西都拿得出。”
　　琴渺歌吐了吐舌头：“那你们是怎么提前知道有人要杀宛如夫人的？”
　　陈季丰道：“那日夫人将我留下，便是同我商量此事。这段时间有人刺杀她，已不是一回两回。幸好前几次都侥幸逃脱。”
　　琴渺歌：“你跟夫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么？”
　　陈季丰：“是啊。”
　　“那她凭什么信任你啊？为什么没跟我说，也没跟苗哥哥说？”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最俊？”
　　“要点脸。”

　　这座宅邸，是大半年前她用在喜红楼赚来的钱买的。
　　璎珞抬头看了看宅邸上的匾额，依旧一片空白。
　　因为娘亲说自己出身青楼，虽然赎了身但还是贱民，没有姓氏。而她，生父生母不详，便也没有姓氏。
　　她还记得她刚买下这座宅子时，娘亲很生气。娘亲责怪她，有钱为什么不替自己赎身，要买这些身外之物？
　　而且还气得一个月没跟她说话。
　　但她知道，娘亲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再后来，因为要不要赎身的事情，她跟娘吵了好多好多次，直吵到她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
　　明明有家，却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她并不讨厌喜红楼，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娘亲那么讨厌喜红楼。在喜红楼，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唾手可得。金银珠宝、美食珍馐，只要她开一开口，那些男人便肯赴汤蹈火。
　　她再也不想看到娘亲忍受着病痛给有钱人家洗衣服，还要被人不干不净地说些有的没的。
　　□□。
　　婊子。
　　不干净。
　　不干净又怎样？
　　我们还是比你们这些人都要高尚许多！
　　一年前，娘亲病得最重的那天，她在柳儿街的破屋子里不知所措地哭泣时，宛文三娘跑来问她：“想不想给你娘治病？想不想出人头地？”
　　她想。
　　她想给娘治病，她想过得快乐些。于是她听从三娘的安排，进了喜红楼，有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神秘身世。
　　然后她成了喜红楼的头牌，一个传闻中的神秘公主，让那些有钱人有权人统统匍匐在自己脚下。
　　但这些，真的重要吗？

　　璎珞再次抬头望了一眼空白的匾额，吐出一口浊气，抬脚踏入了家门。流星雨似的头发轻飘飘地在脑后飞扬起来。
　　若仔细看，便能看出来：那金色流星的发根处，已长出漆黑如墨的颜色。
　　但凡流星，总要划落天际的。

　　“娘……”
　　宛如夫人玉立在庭院中，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回转身来。
　　夫人温柔地笑了，对她张开双臂：“珞儿，你终于回来啦。”
　　璎珞扑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熟悉的温度。
　　熟悉的香气。
　　“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昨晚我梦见娘了。”
　　“我也梦见我的珞儿了。”
　　“我好想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