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陨神之日》日斑

4、（泉真）风华（上）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嘈杂。

　　从前从未如此感觉过。就像这世上大部分的健康人一样，只有得了病才会醒悟并开始怀念健康时的美好。

　　所以，我发现了，“我”正在悔恨。

　　那个从没出现过的“我”，正在我的心中呜呜地忏悔、哭泣。不是像以往一般求着神明饶恕自己，而是对着我，对着“我”自己。

　　“我”，竟然把自己当成了神明。

　　如果被他们发现了这一点，我一定会被送上刑场绞死。

　　但我还不能死。我还想回去找到他……那个光鲜美丽、英勇闪耀的存在，那个引导着我的人，那个创造了“我”，给予我真正生命的人……

　　我一定会回来见你。即使我的存在或许对你来说并不值一提，即使你拯救我的话语或许只是无心之言……

　　也不会动摇我的决心半分。

　　×××

　　游木真气急地抓住那只不停扯着自己衣服的手，拼命地想挣开濑名泉。

　　“放开我！”游木真激动地喊道，“再不去典礼的话——”

　　“我绝对不允许！”经验丰富的大骑士长轻而易举地控制住真，把他按在墙上接着扒衣服，“你想穿上骑士的衣装，背叛我们之间的誓约，想都别想！”

　　“泉前辈……”

　　真语气里多了几分示弱的哀求。泉担心他被自己弄哭，一时慌了神，停下动作想把他的脸转过来，真却完全不想配合，两人僵持不下。

　　“游君，别担心。就算错过典礼，只要我去向皇帝声明这件事，你就不会被处刑。”泉抚摸着他的脸，软下语气来哄他，“听哥哥的话，回到圣诗班里去。你唯一的优点就只有这一张脸，这么圣洁美丽……你怎么敢背叛我们的神明？”

　　“我……”真欲言又止几次，才低声说，“泉前辈，我……我想成为骑士。”

　　“不可能！”泉震怒道。他忽略他的吃痛声，强行把游木真的头扳到正面，“游君，别自欺欺人了。以你的才能，你只能当一个美丽的人偶而已。像以前那样不好吗？你可以永远和平地维持你的美丽，肮脏的事情鲜血淋漓的事情都交给我一个人去做！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泉前辈！”游木真咬牙，难得硬气地说，“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

　　“游君。”泉冷笑道，“难道是我把你惯坏了吗？你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说「想要」的资格了？”

　　游木真哑口无言地沉默下去。不甘、委屈、失落在他翠碧的眸中涌动，与天使一般的外貌截然相反的自卑黯然，令泉霎时失语。

　　泉滞然把手掌贴在游木真的脸颊上，温柔地摸着他的脸。

　　“对，就是这样……我可爱的游君。不要反抗我，也不要反抗做美丽的人偶。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渴求着你所能轻易享用的这些荣光，却直到死亡也没办法触碰一分一毫吗？”

　　游木真沉重地呼吸着，最终还是挣扎着摇了摇头。

　　“你到底在抗拒什么，游君？”泉冷声问道。

　　真的双眸挣扎地微澜。但考虑到时间着实已剩得不多、如果不说清理由固执的泉不会放走自己、自己又打不过泉，几相权衡之下，他咬着牙抓住泉的手，让他摸到自己塞在耳朵里的那两个无形的硬物。

　　“泉前辈，我没办法再侍神了。”真低声说，“这是我那一次去极北之地——”

　　“哪一次？”泉面色铁青，压低声音问道，“唱诗班去极北之地外交的那一次？那可是三年前！”

　　“……是。”真不敢面对泉的目光，“在很早以前，我的耳朵就出问题了。几个月前，我完全没办法再听到声音……了，泉前辈。”

　　“你在胡言乱语！”泉一会儿抓住他的肩膀，一会儿焦躁地来回踱步，“怎么可能……你一直在教堂、——唱诗班里！你怎么会受到这种伤？根本没道理！你明明……明明该被我保护得好好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泉倏然崩溃地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蹲下。真则犹豫了一下，心情复杂地拍拍他的后背。

　　“泉前辈，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是你的弟弟，我也不需要你来保护。”真诚恳地安慰道，虽然他的话怎么也不像安慰，“如果我使用魔器的事情被暴露出去，不光是我，还会有很多人受牵连！所以只要我当上骑士，上过一次战场，我就可以为我的失聪找到理由了。”

　　“你在胡说什么！”泉震怒得双瞳几乎变了颜色，“战争是可以被当成儿戏的吗？像你这么柔弱的人，只要上了战场，就会被撕成碎片！你以为那些敌人做不出来吗？你的实力越强，就越是他们提升实力的好材料。当年——当年——”

　　“我有牺牲的觉悟！”真因为他的不信任而也腾起怒气，“泉前辈，请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了。我们之间没有分毫的血缘关系，我不是你的所谓弟弟！你每次都说为我好，但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明明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去做神侍……我不是毫无感情的人偶，我也不是徒有其表的漂亮花瓶！我想——至少在我死之前，做一次我认为有价值的事情！”

　　“你果然还是不信神。”泉冷冷地说，“可笑——你所认为的有价值的事物，就是白白送死吗？你以为骑士和神侍一样，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照样活得光鲜亮丽？游君，不管你说什么，就算这是你一生一次的请求……我都不会容忍，美丽的你被那些肮脏的鲜血、魔力与无休止的仇恨、杀戮玷污。”

　　他突然出手反制住游木真的双臂，手指威胁性地压在他脖颈动脉处，冷声命令：“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听我的，游君。”

　　“泉、泉前辈？你要做什么？”

　　真隐约有不好的预感，略带慌张地问道。

　　“呵呵……只是这样就没办法冷静了吗？”泉讥讽地笑道，“游君，如果你想看这个世界的真相，我就带你去看。现在我将对你展现的，不过是你从未了解过的残酷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

　　“如果你不喜欢做人偶，那就不做了。”他忽然放柔了声音，却不知道这样反而更令人不寒而栗，“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只是平安无事地好好活着而已。但为什么即便我愿意给你我的一切，你却总不满意、总想着践踏我的心意，去做一些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没有想要践踏什么，泉前辈。我只是……”

　　真脸色灰暗、呆呆地低下头，渴望与痛苦糅杂着在他的胸口处冲击，令他几乎不能言语。

　　“别担心，游君，我会给你最幸福完美的人生。这是你本就应该得到的。”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我会治好你的听觉。然后，我们再好好地规划接下来去做什么，无论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帮你得到。——人生不就是这种得到与失去的循环往复吗？”

　　真终于放弃与他辩驳，深深地沉默下去。

　　被勒令着朝前殿深处走去，他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正背对着走远的那扇未来之门。自由的荣光曾与他只距咫尺而已。

　　游木真微微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自己正步入的那片黑暗，却最终意识到，自己或许正被傀儡之线拖拉着，沉入命运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