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水汤汤》荼不思

5、竭血

　　常溟向秦汤三人走来。十年未见，常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入司水堂的少年。他的脸上，青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他的眉间带愁，微蹙。待他走到三人面前，眉间那愁绪又更紧了一分。秦汤低头，注意到常溟的右臂上还缠着黑纱。
　　“秦公子，江汉。”常溟声音低沉，向秦汤和江汉打了声招呼。
　　听到“秦公子”这一称呼，秦汤暗自松了口气。若是常溟称他为芷水大人或是秦掌门之类的，他恐怕会撒腿就跑，远远躲开现在的司水堂。
　　“他哪是公子啊，他早就是芷水了，前任芷水。”殷嗣言冷嘲热讽道。
　　秦汤默默闭上眼睛，只感到每听到殷嗣言称他一次“芷水”，自己头就疼一次。
　　“嗣言。”常溟沉声制止殷嗣言的嘲讽。他的言语中听不出丝毫愠意，却让听者生畏，只觉得他的话必须遵从。
　　“对不住，冒犯了秦公子。”常溟道，“还有，这是江汉的剑鞘。”
　　说着，常溟把手中所持白色雕花短剑剑鞘递给秦汤。江汉抬眼看到那剑鞘，目光颤动。剑鞘之于剑灵就像蜗牛壳之于蜗牛，江汉此刻急着入鞘，他化形江汉剑，被秦汤收了挂于腰侧。
　　“嗣言，方才来了几位姐姐生前的好友，现在汀兰殿，你先去招待一下，我与秦公子说几句话便去。”常溟对殷嗣言道。
　　殷嗣言瞥了秦汤一眼，转头走了，剩秦汤和常溟二人，在海棠树下的石桌旁坐下。
　　秦汤低头见常溟右臂上的黑纱，心头一紧，哑然道：“常娴姐的事，节哀。”
　　常溟点头。
　　“她……是因为竭血疫吗？”秦汤问道，不知怎么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
　　常溟却道：“不是。”
　　秦汤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松的这口气感到羞愧。常娴怎么说也是少时照顾过自己，虽说她是常溟的姐姐，但秦汤自己心里也把常娴当成亲姐姐。何况这一次重生，还是常娴帮了自己。
　　“是她带我回来的。”秦汤道。
　　常溟肩头不可察觉的一颤，道：“我已猜到。”
　　秦汤道：“常娴姐的灵位可在司水祠？我想去感谢一番。”
　　常溟蹙眉道：“不在司水祠，今日用过晚饭，我带你去吧。”
　　司水祠是司水堂的祠堂，从前那里摆放了秦氏祖先的灵位，只是十年前司水堂被攻，这些灵位早已被愤怒的栖安郡百姓砸毁。不过常娴的灵位不安放在老司水祠中也合情合理，毕竟那里曾经是摆放秦氏灵位的，而秦氏和常家弟二人之间的恩怨可谓一言难尽。
　　秦汤点头道：“那劳烦你了。不过，你是怎知我重生于那乱葬岗的？是因为江汉剑鞘的感应吗？”
　　常溟不答，却突然起身站到秦汤面前，左膝一曲眼看着就要跪下。秦汤大惊，赶忙拉住常溟的手，稍稍运了灵力强行把他往上提。
　　秦汤汗颜：“你这是做什么？！”
　　常溟道：“秦公子，我十年前便寻到了你的遗体，却带不回你。”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请秦公子责罚。”
　　秦汤再汗颜：“什么责罚，你也别叫我秦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叫我秦汤就好。”
　　“秦公……”常溟赶忙改口，“秦汤，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抬头看着秦汤，深邃的眼眸里透露出十年未解的深深懊悔。
　　秦汤叹了口气，道：“你我均知，当初那局面，谁也扭转不了。”
　　两人相顾无言。十年来，过往种种在秦汤心中早已麻木，而常溟，这个过往中有着不小分量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却像是撕开了他刚刚结痂的伤疤。
　　常溟道：“你若不嫌弃，先在司水堂住下吧，你的寝室文岁室，我已叫人收拾好了。”
　　秦汤心生感激，正欲回答，却听司水堂门外传来一个吵吵嚷嚷的男声，同时，一丝阴气飘进司水堂。这阵阴气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常溟显然也感知到了，已走向司水堂大门，秦汤也赶忙起身跟上。
　　司水堂大门外，两个今日负责监察的弟子正擒着个粗布衣鬼，这鬼的脑门上被贴了道符，嘴里呜呜啊啊的说不出人话来。
　　“四叔？”秦汤看到这粗布衣鬼的裤腿还在淌水，一眼就认出来这便是那日在阴曹地府叫他去见常娴的鬼差——刘四。
　　擒住刘四的两个门生听到秦汤认得这鬼，皆是一愣，齐齐看向常溟。常溟则点头，示意他俩撕了四叔脑门上的道符。
　　道符一撕，四叔的话就从呜呜啊啊变成了人话：“秦公子，今天西境收了五个鬼，都是因为‘竭血疫’死的，阎上派我来通知你，让你去北境汾邺查明此事。”
　　想来情况十分紧急，刘四这串话说得太急，连珠炮似的往外蹦，秦汤听得发懵，但“竭血疫”这三个字就像被人拿朱砂写成的一样，在秦汤心里格外刺目。
　　“为何是去北境查？”秦汤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性分析。
　　谁知，听到秦汤的问题，四叔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秦公子不知道？北境汾邺爆发了竭血疫，已经四个月了，现在每天死上百号人，规模快赶上当年的栖安郡了。现在北境的鬼差兄弟连轴转，都收不完每天死下来的鬼，再这样下去就得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四话没说完，脑门就又被贴上了道符。他嘴还在动，说出来的却又不是人话了，只得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突然闪身上前给他贴符的常溟。
　　“他不会去的。”常溟道。
　　“什么？”秦汤发懵。
　　常溟对秦汤道：“你就在司水堂，哪儿也别去了。”
　　提到竭血疫，秦汤就本能的心生抗拒，更别说让他去北境查这事了。有那么一瞬间，秦汤心里简直对常溟感激涕零，也想一口回绝刘四了事，可另一个想法给了秦汤一记耳光，扇的他恢复理性思考。
　　竭血疫在北境爆发，桑柔失踪，常娴之死，这一切是否有联系呢？
　　半晌，秦汤道：“我去。”
　　那边，刘四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包袱，面露喜色，不再呜呜啊啊地叫唤了。而秦汤不由自主地看向常溟，常溟也正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隐忍着难以名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