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元春传》江茶茶

12、疑云生

　　“李绡的话，可取信么？我记得她从前曾言语冒犯于你。宫中尽人皆知，她和江氏一党……”紫云已平息了惊愕与恐惧，面色倒还平静，只是深锁眉头。
　　“我不知道……可她若是想害你，何必这样折腾一番？只管纵容她们去害。”
　　“只是她这样大费周章地来，满宫里这会子只怕是都知道她来我这宫里坐过。昭华夫人不会起疑么？”
　　这样大的事，我不敢在紫云面前妄言。固然，紫云与我相交好，但我是个女官，也只是个女官。若是因我的一言过错坏了大事，我又如何能承担。
　　紫云看出了我的忧虑，温言道：“你放心，我有我的主意，也绝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你若是有看法，只管说罢。”
　　我静一静，竭力保持理智，道：“姐姐你最爱的糕点，果真是山楂桂糕么？”
　　“有孕后，便常食。两三日总能进一回的。元春，你是说我这宫中，有底细不干净的人？”
　　“或许，但未必。一则，有孕女子多爱食味酸之物，这是人人都知的道理。二则，姐姐宫里头的膳食是小厨房做的，但糕点则不然，往往是御膳房做得最为精巧可口。我想姐姐宫里也是一样，她们都不需有什么人，只稍稍留心便是了。若是姐姐身边，有底细不干净的人么，从小厨房下手岂不是更容易些。”
　　“自我入宫时，太后便查过我宫里人底子干不干净的。有孕后，更是细细查了一遍。诚如你说，我想么，我这宫里的人，大体是可信的。”
　　“紫云姐姐，可想让太后或皇上知道？”
　　“一是无实据，便是有……元春，我父亲是个武将，我虽没到过军营，却也常听他说，战场上杀敌，若是一击不中，不如不击。因为逼到绝境上，人都是会拼死的。太后，皇上，甄昭仪，玉寿公主……哪一个，能保我此击必中？”
　　她所说不错。太后与皇帝关系微妙，即便是要保皇孙，也未必能将昭华夫人扳倒，不然她也不能在这宫中盛宠不衰这许多年。皇帝与昭华夫人心意相通，或许根本不会信。甄昭仪与玉寿公主，或许能帮着筹谋，但，都难和昭华夫人抗衡。
　　“容华姐姐，我在太后身边也许久了，有一件事，不知该怎么问，也不知该问谁。仿佛宫里人人都知道，但又不知其所以然。知道的人，又总是讳莫如深。”
　　紫云冷笑：“是，正是你说的这个缘故，我才不敢去求救太后。如今既然你问了，我也该让你知道，不然你成日近身伺候，若是这件事上出了岔子，也关乎身家性命。太后是先帝爷嫔妃，只是因为先帝少子，咱们皇上又出众，才早早立为太子，为先帝的皇后刘氏所抚养。故而，母子情分，实在疏离。这江寄芸，也是正因如此，才入了皇上的眼。你只知道她是个太后的簪花宫女，其实在她被赐给太后前，是贴身伺候刘皇后的，刘皇后病重时，咱们皇上与她同在病榻前侍疾，才生情愫。那时候皇上才十几岁呢，年少时候，头一回动情便是最用心的。太后知道了此事，便在皇后仙逝后，将寄芸姑娘要到了自己身边来，不一阵子，便赐给了皇上。”
　　“是……可太后这样做，不是恰好能修补同皇上的情分么？”
　　“她正是这样想，不想皇上对江氏很是痴情，迟迟不愿纳太子妃。彼时义忠亲王妃举荐了甄氏……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是朝局，一是私心，江氏竟专宠不衰。她无子，又卑微，太后心里自然是不快的，原本还算过得去，直到有一日，太后亲自质问她，原本就是想让她多为皇上进言孝敬太后才成全她的，她为何不知感恩，是否还在顾念旧主呢？”
　　“这话，岂不是犯了皇上心结……”
　　“不管是赐她的因由，还是提起来了刘皇后，都让皇上很是不快。咱们皇上不是不孝之人，心里头有不快，也不能同太后直说。母子便僵着了。那之后他对昭华夫人，到了偏爱过甚的地步，也是如此，她如今在这宫里的势力，是树大根深了。”
　　“姐姐纵然是扳不倒她，可也要自保啊。”
　　“母子连心，我不能容人害了我的孩子。一味在宫里小心谨慎，躲得过一桩，躲不过另一桩。”紫云从榻上起身，与我携手出了正殿，天气已很冷了，她抬头望着暮秋深沉的天色，忽然一笑，道：“也好，如今事儿来了，我也就不必成日忧虑了，不管李绡打得什么主意，也不管江氏姑侄如何拼了命的要害我。兵家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得想个法子破局才是。”
　　紫云是个极聪敏的人，我信她能从这纷纷乱局中理出个头绪，也信她必会尽全力保全自己与皇嗣。宫中女子争宠的酷烈，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有了体会。在宫中行走这些时日，往日听到那些多有隔岸观火的不真实感，如今亲见紫云在此困局中，我方才明白这四方宫墙于我们这些女子而言，不过是个华丽的深渊。
　　紫云，该如何是好。
　　自然，御膳房日日送来的点心是不敢再用了，不仅是山楂桂糕，其他一应菜品，都是再三查验，唯恐出错。不仅要用银针试毒，还有宫中经年的医女姑姑查看是否有不利胎儿的药物。这样的小心谨慎，自然是关起门来做的，在外头，御膳房的供应自然照旧。最好，是能够找出确凿无疑的把柄来。
　　或许是有了共同的骨血，又或许是想为自己与孩儿找个依靠，紫云对皇上的态度也越发好了起来。她从前对皇上的恭敬和疏远是有些刻意的，总怕宠爱过甚惹来麻烦，皇帝对她，也颇有忌惮太后的意思。这孩子倒真让他们的心意相通了些，至少看起来如此，皇上常常在无朝事的时候，到永安宫陪紫云坐一坐。紫云是个有才学的女子，亦颇通世事，我想，皇上是会喜欢她的。
　　又过了几个月，宫中皆是风平浪静。紫云也渐渐要生产了，我心中也稍安了些。或许是她的谨慎小心得以自保，又或者江氏终究有顾虑不敢下手还是李氏假传消息，我们不得而知。而此时始终，都只有我与紫云知道。有时往来太后宫中问安，也都是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她那时会恳切地点点头，告诉我她一切安好。
　　这后宫实在太大，彼此的依靠，怕是会成为日后漫长而漆黑的夜里，唯一的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