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是一只丸子

4、第 4 章

　　日子慢慢过去，拓跋迪在宫里安心养胎，期间只有魏后去看过她几回。

　　阵痛是在深夜开始发作的，因临近产期，素心不敢放松，每晚都是合衣而睡，熬得眼下一片乌青。
　　此刻她利索地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便开门去唤人。稳婆和奶娘早已备好，又通报上头请了御医进宫。

　　过了一个时辰，帝后也被请了过去，是素心心急火燎亲自去请的，见着她时她已哭成了泪人，说公主恐怕不好。

　　“胎儿横生倒产，怕是不详……”
　　稳婆不敢隐瞒，魏后眼前一黑，还好边上的宫人及时扶住了。好不容易稳了心神，她一叠声吩咐下去，各种名贵的药都备好，只求公主万无一失。

　　这个孩子生得惨痛异常，产房中拓跋迪的痛唿一声高过一声，在外间踱步的魏帝全身惊起了一层冷汗，他身为一朝天子，此时也倍感无力，只求老天不要将他最疼爱的女儿收走。

　　“啊！”
　　拓跋迪喊得撕心裂肺，头发和寝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脸因疼痛而变形，额上颈间暴出青筋，攥住锦被的手指也泛白了。
　　“叱云南……”
　　素心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公主，公主……”她只能无力地喊着她，“公主，你要坚持住，他在等你，他在等你啊！”

　　拓跋迪挣扎了大半夜，终于诞下了孩子。
　　天已经微微亮了，孩子响亮的哭声在殿中回响。魏后才惊觉自己的手很疼，低头一看，因为紧张，虎口处已被自己攥出一片乌青。
　　她松了口气，从稳婆的手中接过孩子。

　　“公主血崩了！”原本在给拓跋迪清理的婆子撞出门外，浑身抖得如糠筛一般。
　　魏后再顾不得旁的，将孩子交给奶娘，转身冲进了内室。

　　“母后……”拓跋迪见她进来，惨白着脸，勉力朝她一笑，“孩子呢？”
　　“孩子很好，我让人抱进来。”她压了压眼角泛起的泪花，接过宫人抱进来的孩子，放到拓跋迪的枕边。

　　御医进来把了脉，转身朝魏后轻轻摇了摇头，她悲痛难当，全然不顾皇后的威仪，扑到了床边。
　　拓跋迪好似没有看到御医，只侧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
　　“是个女孩儿，跟你小时候很像。”
　　拓跋迪的亲娘生下她便没了，她被抱到她宫里的时候也才这么大。还没有长开，小脸皱巴巴的，哭起来像小猫儿一样。
　　魏后膝下没有女儿，只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以后她便是她的娘亲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看着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到如今长大成人，自己也当娘亲了。

　　“母后……我给她取名叫思南……好听吗？我想他，日日都想……”她无力地伸手拉住了魏后的手，指尖冰冷，“母后，您替我向父王求求情，让我……让我去找他，怀荒苦寒……可我愿意……愿意与他生活在那里……只要是和他……和他在一块儿，在哪……都是一样的……”
　　像是怕她不同意，拓跋迪手上用力了一些，“等思南……过了周岁，我便去，我……算过了，冬天……冬天前我能到那，我们……生个红泥火炉，他在屋外扫雪，我……我在屋里哄着孩子，做女红，我……我会学的，我还没有为他做过衣裳……”

　　拓跋迪感觉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折磨了她一整夜的疼痛也在远离。她知道，她说的这些，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仿若是一语成谶，他们此生，都无缘再相见了。

　　“母后……母后，请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
　　她的最后一个请求，就是散一个消息去怀荒。
　　上谷公主风光大嫁，幸福美满。

　　“不要……让他知晓……我走了……母后，对不起……是迪儿不孝……可是，娘亲……谢谢……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疼爱……”拓跋迪的眼泪泅进衣领中，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仿佛还是十多年前，夏日的午后，屋子里湃了冰，凉爽宜人，宫人将树上的蝉粘去，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拓跋迪枕在她的腿上午睡，她摸着她乌黑细软的长发，亲手执了扇子替她扇风。迪儿半睡半醒间念了一句，“母后真好……迪儿……最喜欢母后了。”
　　廊下，迪儿挂上去的风铃发出细碎好听的声响。

　　魏后此时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迪儿！”
　　魏帝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拓跋迪的手软软地垂下去，再也不复往日的生机。
　　“父王，父王最疼迪儿了。”
　　“迪儿想要出宫游玩嘛。”
　　“迪儿也想跟着父王去打猎。”
　　那个在他身边撒娇的孩子，再也寻不见了。

　　思南是在魏后身边长大的，她长得很像拓跋迪，性子也像，活泼好动，古灵精怪。
　　魏帝其实不太愿意见她，不为别的，只是会让他想起他曾经最宠爱的那个女儿，每每想起她，便心痛得不能自抑。不过，别的都不曾短了她，各种名贵稀奇的玩意儿都流水一般地给她送去，以期在这些上弥补一些。

　　一直到魏帝觉得自己大抵是不行了，才将思南唤到自己寝宫，在那个午后，将她的身世，她父母的旧事一点一滴地全告诉她。

　　思南从寝宫出来，恍如隔世，她不曾想过，她的身上，原来还有那样的过往。也就在那个时候，她下了个决心，要替她娘亲，去怀荒找她的父亲。

　　她找到了，不曾经历多少曲折，可是大夫却说，“他突遭打击，心神俱损，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的求生意志了。”
　　求生意志……知道娘亲已死，他怎么还会愿意苟活在这世上。

　　“爹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便忍心离我而去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已经没有了娘亲，您还要让我也失去您吗？”
　　“阿思……”阿明看着扑在叱云南身上痛哭流涕的阿思，一时怔在原地。

　　她叫思南，姓叱云，身上流着叱云家的血。